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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才意识到,从前他只知道自己欠石青山,可他原来从一生下来就欠石青山的,还欠他很多很多,只会越来越多,只怕还都还不清。
即使这种从小关在院子里、夜夜睡在棺材里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孤独苦闷甚至痛苦的,可他仍然欠石青山。
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只能是回到诞生之初,如果石青山没有剖开母亲的肚子,没有把他从她的血肉里剖离出来。
他想象着,觉得那个地方一定比此处更温暖。
石青山走后他推开另一口棺材,从里头取出自己这几年攒下的几百枚铜板,用旧衣包好一路送到石青山家。
他住的这处院子属于石青山,在村子最西边,一向偏僻冷清。
而石青山家和村长家相隔不远,在村子东边,村东有一条河,叫螺河,从山里流出来的,河水清澈,鱼苗充沛。
打水方便,土壤也肥沃。
住在这一带自然是最好的,能住在这一带自然也是村里最有地位的大户。
石家的房子挨近小河,排在一众屋舍最末端,而村长家位居中心。
他要去石家,村长家是必经之路。
从那扇打眼的红色大门前经过,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纪云镯。
不知道这时候他在不在家,在做什么?
石青山家虽立在边角,实际地理位置很好,比其他地方平白高出来一截,杜若水走过倒数第二户人家,面前一道东拼西凑、迂回排布的石阶延伸到高处,石阶边上围了一圈篱笆,篱笆里一方畦田种满了绿油油的菜。
走上石阶是一片平整开阔的泥地,比其他人家的地阔多了。
他家房子也很好,空地边上就是,一幢两层的青瓦白墙小楼,建造得漂亮大气,白墙在微暗的夜色里亮得反光,看上去新极了。
左边葺了一间用木板和砖石搭的猪圈,透过缝隙能看到几头白花花肥滚滚的猪,埋头在食槽前吭哧吭哧吃的正香,人也吃的正香。
空地上摆了一张四方桌,桌上摆了六七道菜,有荤有素有汤。
共坐了四个人,一个是石青山,一个是他老婆,四十多岁、微胖、手脚壮大的妇人。
另两个都是石青山的儿子,他们比杜若水大,精瘦,高个儿,皮肤黝黑。
四个人的筷子都动得很快,咔咔咔响得热闹,倒吃出了流水席的阵仗。
杜若水走过去,影子盖住月光射在桌上,四人的动作一时全停下来,瞬时又安静得突出了那几头猪吃饭时响亮的声音。
他们的目光既冷,也刺眼。
其他人看他时目光里有嫌恶,但总有畏惧,有时——比如他戴着傩面时,他做剑舞时,那种畏惧甚至会压过嫌恶,叫他们不敢直视他,目光躲闪,半遮半掩。
这一家人看他的目光里却全无畏惧,只有嫌恶。
他耳边又响起石青山那句“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