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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还记得旧时一言片语,诚王怆然失笑,端起杯来,酒色在目中映出一泓深碧幽幽,“你如今登临至尊,天下俯首,再没有谁可入你的眼,何来的愁?”
尚尧手中酒杯转动,语声平缓,“若是朕将江山相与,皇叔可会安然无愁?”
“我一个孤残之人,要江山何用。”
诚王讥诮笑容渐渐消失,唇角垂落,颊上深狭纹路仿佛以刀刻出,盛满苦涩,“我一生所求,从来不是江山。”
尚尧目光抬起,眼底波澜微动,“皇叔所求为何?”
诚王仰头看向长信殿高旷的殿顶,雕梁绘栋上朱砂金粉经年未改颜色,此间的人却已面目全非。
深宫日月长,转瞬万事空。
“同是生在昭阳宫,一母所出的嫡皇子,只因长幼之别,皇兄便能占尽一切,而我则需处处退让,处处舍弃。”
诚王的语声沉缓如水中一分分沉下去的朽木,“凡是他要的,我就不能有。
他如日月,我如黯星。
世间人人皆笑我、轻我、谤我、欺我……我一生所愿,不求天下归心,只愿心系之人,信我、敬我、不负我。”
诚王凄凉孤独的目光,触上尚尧深敛无波的眼,其中深不见底的洞悉,无声无息将他湮没,令他感到,尚尧是明白的,是这世上最能洞悉这般苦楚孤寂之人。
尚尧仿佛漠然的听着,容色萧索如覆了霜夜清光,良久缓缓开口,“皇叔一生中,可曾有一人,至心待你?”
二人目光相及,诚王神色微震,蓦然明白他问的这一人是何人。
多年来,不问不提,彼此都隐忍回避着关于这一人的只言片语。
翡翠杯触手生凉,尚尧的掌心却有了薄薄的汗,问出这一句,如同高擎在手的巨鼎终于能够放下。
诚王的眼角微微抽动,毁坏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苦楚扭曲。
那是他一生最不愿再提起之人,回避了一生,到此时,避无可避。
“至心待我?”
诚王喃喃重复尚尧之言,望着杯中酒,喉头颤动,发出一声短促的涩笑,“当年,她失了恩宠,不甘深宫寂寥,每每趁我入宫向母后问安,便故意在这长乐宫外与我相遇……我知大罪已铸成,一步不慎便有大劫,她却沉沦爱欲,已近疯魔,宁可与我一同万劫不复,也不肯止步于悬崖之前。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步步沦落,无路可走而贸然行险……母后知晓了我与她的私情,唯恐皇兄不容我,逼迫皇兄立我为诸君,好让我有诸君的身份可托庇。
皇兄与母后失和,不忿母后偏袒,反倒令骆氏趁机蒙宠。
萨满案正是这毒妇布下的圈套。
而你母妃……她落在毒妇手中,是皇兄故意所为,他明知道以骆氏的毒手必会要她性命。
他早已猜忌,以此试探于我,若我求母后从毒妇手中救她一命,则坐实了皇兄的猜疑。
母后也断然不肯,她恨不得除去后宫祸水……当年,我确是弃你母妃不顾,她也同样毁了我一生。
世上女子,美而近妖,便是祸水,是劫数,是附骨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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