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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老教师在操场角上注视我好一会儿了,赶紧迎上去,&ot;李……&ot;我正想亲热地叫他一声&ot;李老师&ot;,却又立即收口,因为猛然想起那不是他的姓氏而是他的绰号:李卜克内西。
学生们都会调皮地给老师起一些绰号,大多是从老师的讲课内容中引发出来的,最要不得的是暗暗把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生物学老师叫做&ot;草履虫&ot;,真是大不敬。
眼前这位老师是教世界历史的,讲到李卜克内西时发音特别顺溜悦耳,于是就有了这个绰号,他究竟姓什么,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时我们这些才十几岁的学生就听到传言,说这位老师原是旧社会的一个著名法官,《六法全书》的编者之一,有严重的政治历史问题。
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落到中学教历史来了?我常常在课堂上好奇地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平静而忧郁,缥缈而苍凉。
当时我已经对哲学发生兴趣,有很多问题弄不懂,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他才能帮助我。
至今记得那天拦住他请教哲学问题时他那多重的惊讶,大大的眼睛看了我好半天,便一把将我拉到树丛边,快速地向我推荐了一本外国哲学书,而且告诉我在哪个图书馆可以借到。
今天我重提这件往事,他竟然全部记得,而且说,他每次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时总想转告我,那本哲学书有几处错误。
&ot;我不姓李,叫杜羡孔,老了,今年已经八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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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们的情况,最应该多问又最不便多问。
没见到几位当年最熟悉的老师,暗自忐忑,却只敢在热烈的场面中留半个心眼悄悄搜寻。
多搜寻到一个,多一分惊喜。
我的语文老师穆尼先生已于去年逝世,今天有一位中年女子特地赶到校庆会场来找我,她是穆尼老师的女儿。
她说,穆尼老师临终前几次留话,要把他的藏书全部移赠给我。
我和同学们一听都吓了一跳,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近似图书馆的庞大收藏。
穆尼老师终生贫寒,全是为了购置这些书;他的家庭几十年来一直局促在难于转身的狭隘空间里,全是为了堆放这些书。
他藏书,不是为了著书立说,只是为了备课,备好一节节的中学语文课;而当他无法再用这些书籍备课的时候,也就毫不犹豫地决定把它们全都交给某个他认为成绩较好的学生。
我当然不可能真去接受这份无价的馈赠,何况我现在连自己的藏书也已经完全无法对付,但面对穆尼老师的女儿我还是不能不心情沉重:毕业那么多年,我去拜访老师也就一二次罢了,而老师的遗言却突然使这架人情的天平严重失衡。
天地间最大的人情失衡,第一产生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第二产生于老师与学生之间。
子女和学生痛切地发现这种失衡时,大多已无法弥补。
蓦然一愕,我站住了:迎面走来教化学的姜青老师,我化学成绩不好,三十年后还保留着对她的畏惧。
姜老师清瘦典雅,依然戴着那副眼镜,笑得那么高贵。
&ot;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ot;她说,&ot;几年前,你还在做院长,我在一家饮食店里遇到你们学院的一帮学生,他们大声喧哗,不按次序,把先来的顾客挤在一边,而在他们的喧哗中又老是夹带着你的名字。
我忍不住了,走过去要他们遵守秩序,并且告诉他们,做你们院长的学生不必如此炫耀,我是你们院长的老师,有资格教育你们‐‐你看,我在一个不适当的地方冒用了你的名字。
&ot;
我连忙问,结果如何,姜老师说:&ot;这帮孩子不错,我原以为他们会把我说成骗子骂我一顿,没有,他们立即安静了,乖乖地排到了我们后面。
&ot;我安慰地笑了,想象着姜老师柔声柔气间的威仪,三十年前在化学课上就领受过的。
但是姜老师,你又何曾冒名,何必道歉!你不知道,自从学生我不小心出了一点小名,竟然有好几个从未给我上过一节课的人热衷充任我的师长,编造我的行迹,而且越说越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