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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他惦记着柳生的婚礼,在阁楼下大声问,现在几点了?她慌忙把几根长绳塞到床底下,不早了,一点多了。
他说,是不早了,我不捞了,两点钟要帮柳生去接新娘。
她说,对啊,你赶紧走,接新娘不好迟到的。
她屏着气等他离开,但他固执地站在楼梯口,白小姐,你能不能下来一趟?她的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地说,干什么?下来干什么?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是一朵莲花,你不要就算了。
她从楼梯口探了下头,看见他乌黑的手里抓着一朵睡莲。
他说,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朵莲花,你不是喜欢花的吗?她说,是啊,怎么不喜欢?但她僵立在那里,不敢轻率地下去,偷偷瞄他的胳膊。
他的身上闪烁着一层釉彩般的古铜色光芒,右臂用毛巾刻意地包住了,于是她只看见左臂上的刺青:君子。
她迟迟不下阁楼,他的神情有点窘,夹杂着些许失望,随手把莲花放在桌子上,一朵莲花而已,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她带着剪刀下去,接过了那朵半开的红色的睡莲,不知怎么想起当年水塔里的夕阳之光,眼睛顿时湿了。
她把睡莲捧到厨房,找了一只汤碗装满水,睡莲便浮在碗里了,半开半合,欲言又止的。
隔着厨房的窗子,她看见保润一手捂着内裤,一手拿着西服套装,往他父母的房间里钻,嘴里嘀咕道,对不起,我要换一下衣服。
她听他推开了他父母的房门,吱呀一声,门销从里面插上了。
她感到安心,晃了一下汤碗里的睡莲,大声问,你还要不要回来捞了?还要捞你爷爷的魂吗?
不好捞,也不方便捞。
他在房间里迟疑了一下,说,干脆不捞了,我爷爷那魂不值钱,沉在河里也好。
那恰好是她的愿望,但她不敢轻易表态,问,让你爷爷的魂沉在河里,你真的忍心吗?
我是为他好。
房间里的保润似乎在拉抽屉,他说,我早总结出来了,我爷爷为什么那么长寿?因为没魂。
没魂他长寿,没魂他太太平平的,非要找那魂,不是催他上西天吗?
她笑出了声,捂着嘴,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爷爷疯疯癫癫的,还那么长寿,你不嫌拖累你吗?
不嫌拖累。
疯爷爷也是爷爷,好歹是亲人吧。
大房间里面窸窸窣窣的,抽屉和橱柜的门交替发出响声,保润不知怎么咳嗽起来,等到咳嗽平息了,她听见他突然问,我爸那条衬裤呢?灰色的,一直放在衣橱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一条衬裤。
一条死人留下的衬裤。
她想起柳生那天半夜借宿的细节,脱口而出,你爸爸的裤子,让柳生穿走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嘴快,但是,后悔来不及了,门那边一片死寂。
大约过了五分钟,保润从他父母的房间里出来,西装革履,头发已经干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阴沉,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她懊丧地守在门边,还想解释什么,还想弥补什么,注意到他的条纹领带有点歪斜,像是遇到了救星,你领带怎么像根麻花?歪了,不好看的。
她动手去替他整理领带,啪的一下,手被保润甩开了,保润怒喝一声,婊子,别碰我的领带!
后悔来不及了,她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的一滴泪花。
她看着保润往门口走,想解释,甚至想再挽留他一会儿,无奈她说不出口,隐隐觉得那样的澄清,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像谎言。
他的泪水使她惶恐。
她跟着他走了几步,不知道该如何告别,干脆倚着墙,看他慢慢地拉开大门,她说,你心情不好,去多喝几杯吧,一醉方休。
来自香椿树街的光线投在保润的黑色皮鞋上,有一片三角形的光亮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