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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看落日,我就等她一个人霸占着院子看个够。
晚了一些月亮和星星出来了,她也喜欢看,我劝了劝,她全当耳旁风,只晓得闭著眼睛不理我。
我仍然随她去了,以无奈的心情百般迁就她老人家,像过去她溺爱我一样去溺爱她。
我帮她洗脸洗脚后,进屋去收拾被子,不经意发现姥姥把我以前用透明胶贴在墙上的素描画压放在褥子下面,透明胶粘在我的素描画上,她大抵是用刀将画的四周边沿切过一遍,才将画完完整整取下来的。
我从屋里抱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盖得严严实实。
怕她半夜醒来,我坐在门槛上守了她一夜。
第二天依旧是大太阳,可是姥姥还是没有醒。
我还是那么关心她,怕她热了,我又把被子抱走了。
然后,我耐心叫她吃早饭,她耍性子丝毫不回应我。
直到晌午我才肯走到她身边来,不再去做那个做这个使自己忙忙碌碌的。
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陪伴她,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像她孤独的生命那么漫长。
午后的暖阳依然照耀着她全身每一处地方,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腐气一扫而光。
可是她皱纹里依然夹杂着老年人衰老的那种死皮屑,在那些阴暗的纹路里肆无忌惮滋生。
也许她身体里已经开始滋生另一种相似的什么,却没有露出任何一点死气。
她安详地睡着,轻轻合著松弛的眼皮。
我慢慢摸上她闭了两天一夜的眼睛,然后沿着鼻根往下,又从鼻尖至人中摸向她的嘴,也捏了捏她柔软薄短的耳垂,我小时候捏著后才能使我睡着的那个耳垂。
最后,我极轻极轻地抚上她睡着的整张老脸,我的手和阳光一样温柔对待她,像对待一件极意破碎的东西,一个向天上飘而很快消失的泡沫。
在我那遥远的记忆里,姥姥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她帮我穿衣服,帮我洗漱,帮我梳麻花辫,然后打着几块钱的电筒送我去学校。
后来我年龄大了些,她就站在门槛上目送我出门,让我学会面对那条曲折泥泞的山路,实际上她依然不放心,总是悄悄跟在我和那些孩子后面走。
她还时常在堂屋和院子里为我理发,为我剪手上和小脚丫子上的指甲,她眼睛不好,有时候不小心剪到我的肉,就自责粗鲁地打骂自己。
现在,我找来剪刀和木梳帮她打理了一下稀疏的头发,给她盘上一个发髻,用太姥姥传下来的银簪子给固定住,松软的发髻便稳了。
我又帮她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磨掉一些死皮,磨得指尖圆润。
然后我问心有愧地告诉自己,我也帮她梳理过苍苍白发,修剪过厚黄的指甲了。
姥姥被打理得整洁体面,我便安心趴在她的膝盖上轻眠,接着,我迷迷糊糊看见,姥姥醒过来了,她穿着那种老式的深色旗袍,脚下是一双黑布鞋。
她一面点着脚尖踩节拍,一面拍着我的后背唱起了自己喜欢的戏曲,咿咿呀呀,飘飘渺渺的。
她唱完后,在迷眼的光芒里和我道别,她这时比以往年轻得多,脸上似乎没什么褶子,细长眼炯炯有神的,她慈爱端详着我,最后一次这么看了看我,便背向我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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