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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告诉你,她背着我爸爸做了什么。
我讲过:贺叔叔把那张定期存款单夹在首版的书中给了我爸爸。
我妈妈听见我爸爸一夜在书斋里,一直抽烟,一直写。
她听着他把写完或未写完的撕下、团掉,丢在桌下。
是写给贺叔叔的信。
是十几封信的开头。
十几种互相矛盾的念头。
有的感谢贺叔叔给了他一笔颇厚的稿酬。
有的只是张收据:今收到贺一骑同志一千元,按每工时八分五点六厘计价,(遵照社会主义劳工制度每日工作八小时计算,工作时共一万一千六百八十小时)。
有一封信问:
以这钱来买什么呢?一个人四年的心血?一生的尊严?永远不显露的秘密?还有一封信写得最长,丝毫没有提书和钱的事,兴致悠然地说起一个山区小镇,那里绿山白水,茶寨茶歌,应该去那里洗涤知识分子内心的污浊。
在那里,我爸爸说,他相信自己在文学创作上和做人上都会有长进。
他说等他在那里安下家,茶花时节请贺叔叔去客宿。
这是十几封未写完的信中最完整的,也同样不算数,在我爸爸长而弯曲的手指间也成了个青毛桃似的纸团。
我妈妈站在两扇书架制出的笼圈里,一绺烫得微微焦黄的头发从额角遮下,发丝毫无弹性和光泽。
她看着桌下桌上的碎纸片和纸团。
看着她丈夫一夜的突围:冲锋和撤退。
思维朝十几个方向冲去,想冲出一条出路。
却是无出路,一次次撤回。
他回床上睡去了,像在黎明的白色中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牺牲者,青灰的眼帘宁静地合着。
我妈妈把打开的一个个纸团又细细团起,把现场恢复。
下午她换了身宽下摆的连衣裙,拉上我,穿过一人巷,上了红砖主楼。
贺叔叔住在四楼。
到三楼时我逼问:是不是去找贺叔叔谈钱的事。
我妈妈说,不是的,我们家又不缺钱。
这个家在祖母死后暗暗地阔起来,暗暗饮着一九四四年出产的美国克宁奶粉,从老旧的贵重衣物中源源不断拆出衣料和毛线;这三口之家暗暗享用带哈味的锦衣玉食。
因此是不缺钱的。
的确,那个时候我们中国人很少有缺钱的。
好的东西也不是钱能买的,好东西叫做“待遇”
:贺叔叔的轿车和司机,钱是买不来的。
贺叔叔的大客厅、皮转椅,与钱都无关。
是我敲的门。
我妈妈带我来,是因为大人常在孩子面前显得宽宏,通情达理。
大人其实不大愿意驳孩子的面子。
我妈妈的直觉是,贺叔叔对我,一直是没有明显的辈分和原则。
我妈妈跟在我身后,进了客厅,忘了告诉你,这门是不常锁的。
许多人都同我们一样,敲敲门就直接把他们自己请进去。
贺叔叔很少锁门。
除非上北京下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