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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贞道:“一码归一码,她也会体谅的,本来这次就不铺张,只是个家宴罢了,老爷为她叹这许多气,也是恩情了。”
梅老爷点点头,又道:“后事怎么样了?”
“都已经悄悄办妥当了,该她的钱都使出去了,交给她本家的侄儿接手,必会尽心的。”
梅老爷道:“这几天免得惊扰她,中午寿宴的时候,也就莫提了哎呀,老六,你这是做什么。”
六姨太趁素贞不备,飞快往他碗里拨了一筷子橄榄肉圆。
梅老爷刚说完食不知味,本待矜持片刻,到底在她秀色可餐下,却之不恭了,两边膀子也放松下来,懒散在椅上,只是突然又想起什么,坐起来叮嘱道:“梅花,在阎先生面前,不许胡乱说话,好好捧着他,知道没有?”
他对梅洲君这张嘴实在没个底,甜起来像蜜,毒起来像刀,平时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只是这位阎先生却不比寻常人。
如今世道颇多风雨,即便是梅家乃至整个晋北盐业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难以为继的时候。
梅洲君回来前半年,正是新盐法草创已成风头最盛的时候,恰恰拿晋北开的刀,盐税一整顿,譬如剔去腐肉,偷漏的口子被堵上了,流进他指头缝的真金白银被掐住了脖子,祖业收益不免惨淡。
再加上他们一伙旧盐商涉足实业又出了些纰漏,一时周转不过来,连车都当出去了一次。
这位阎先生有心统摄盐业,斥以重金,颇多扶持,这才让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从此些盐商总会里的半壁江山,就暗地里改姓了阎了。
他摸不着姓阎的底,但奉承着总归不会有差,他从商这么多年,从来不怕吃鹰嘴底下的腐肉。
姓阎的所图甚大,这件事他本想烂在肚子里,连几个女人都瞒着,全当成生意往来给做了,只是最近风云又起,他还是忍不住要拉拢拉拢关系了。
屋外新挂的两盏大红灯笼还在无知无觉地晃荡,全不知道梁上燕险些飞入了各家。
梅老爷环视四周,他的妾室和女儿都是青春正盛的年纪,面孔上仿佛笼罩着绯红的轻纱,筑巢的筑巢,结网的结网,两个儿子恰如两盏置身事外的灯笼,在风里颠来倒去,嘻嘻笑笑,有一阵火发一阵亮,不知愁为何物。
他越想越是心烦意乱,耳提面命道:“梅花!
和气生财,听到没有?今时不比往日了!”
梅洲君沉吟道:“这位阎先生全名叫什么?”
“阎锡云。”
梅洲君没说话,脊背上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一种无形的、酝酿已久的恐惧忽而将他攫住了。
“我知道了,”
他半晌道,“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他对阎锡云的底细略知一二,这个出手阔绰的棉纱商人,正是陆雪衾一伙明面上的身份之一。
陆雪衾为人谨慎多疑,做的又是刀口舔血的勾当,因而在手上压了不少三教九流的身份,其中不乏富商名流,务求耳目灵便,处处如鱼得水。
而这位阎老板更是仗着交游广阔的好处,四处捧戏子,开酒楼,暗中开设赌坊,不知设了多少明明暗暗的接头点,暗号各有不同,梅洲君所知道的,也只是其中几支。
因此他才会在上次接到陆雪衾的留信后,追着阎锡云的行踪奔赴宝丰社,取得了用以刺杀的戏单。
而任春妒携款潜逃回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也正是受赌坊中人引诱,甚至可以说,这半年来,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一刻脱离过陆雪衾的耳目。
只是如今看来,这位靠棉纱起家的阎老板,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把手伸到了盐业上,甚至伸进了梅家。
背后陆雪衾阴沉的影子,几乎以血流涂野般的态势铺在了他身上。
这么一来,他又怎么能不心中悚然? 陆雪衾下的究竟是哪盘棋? 只是对方越是步步紧逼,不留半点容身之处,他就越是不肯坐以待毙!
这种思虑一直持续到了家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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