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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邻居的小伙伴转学到了上海,下一个暑假他回来的时候继续跟我们一起打弹子,但是他满口的&ot;上海话&ot;让我们觉得很古怪,这是我们这一群孩子第一次知道原来&ot;上海&ot;和&ot;我们这儿&ot;真的是有区别的。
我们挑衅地质问他:&ot;你的发音软绵绵的,就像个娘娘腔!
&ot;他抓抓脑袋没有理睬我们,于是我们继续问他到底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ot;房间小,人特别多,他们走路都很快……没有拖拉机……&ot;他想了半天以后告诉我们这些答案。
我对他心怀嫉妒,那时我对上海的感觉,大约就像现在我对东京纽约巴黎的感觉是一样的,南京路上cháo水般的人流,通宵不灭的霓虹灯,外滩的钟声,坐在黄浦江边喝咖啡谈恋爱的人,就像广告里说的&ot;电视上常看到,但我从未抵达&ot;。
我知道我以后是要去上海的,为此我原谅了这个小伙伴满口软绵绵的陌生的上海话,我也原谅了高中时班主任的过分严厉,同学们的过分冷漠,我原谅他们,是因为我知道只要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时期,我就能够离开我生活了十八年的乡下。
我依旧怀念院子里的桑树,怀念过年时奶奶炖的老母鸡汤,怀念静谧的长满杂糙的街道,以及拥挤吵闹的小网吧,但是我一直知道,我是要去上海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上海吸引我的是什么,上海能够带给我的是什么。
第17节:大都会的语言,我从未抵达(2)
高考结束后,我考进了一所上海的重点大学。
叔本华说生活就像是钟摆,从一头的无聊来到另一头的痛苦。
我没有想到这个大城市提醒着的是我的自卑,不是我的面貌如何粗鄙,而是我有一颗柔软而敏感的心。
先是地铁,我始终记得第一次坐地铁,是跟一个上海同学在一起。
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学着他的样子去买票窗口买票,我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唯恐被他看出来我从未坐过地铁。
但是在检票口的时候他突然就过去了,我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于是我被卡在了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两边的人如cháo水一般地没过我,而我的这个同学扭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这无动于衷的目光顿时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然后是寝室里同学们刚刚相熟起来的时候,有一天他们讨论起高中时代学农的事情。
而&ot;学农&ot;对我来说是多么奇异的一个词语,我本身就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孩,当城里的孩子看到种在田里的棉花大惊小怪的时候,我怎么跟他们形容,我的童年就是在拖拉机开过的田埂间长大的。
而一个同学说起他学农的那个农场,不就是我小时候天天上学时都要经过的么,他们千里迢迢地跑到我家隔壁的农场里来学农,满是兴奋地闻着傍晚焚烧树叶的气味,这是属于我童年记忆的秋天气味,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启齿跟他们说起这些,直到有人问我:&ot;喂,你们是在哪里学农的?&ot;我就假装拿着一个脸盆去水房里洗内裤了。
但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口音,一天我向街边一位中年妇女询问一辆我要乘坐的公交车站在哪儿时,我习惯性用本地话(上海郊区话)去表达我的诉求,询问了好几次,得到的反应却是那个妇女不耐烦地背过身,仿佛在说:一个乡下小孩!
当时我非但口音很乡下,整个人的打扮也很乡下,布鞋,运动裤,小平头。
我可以变换自己的发型,我可以去淮海路的专卖店里买跟他们一样的衣服,我可以听他们听的音乐,看他们看的电影,却没有办法改掉自己的口音。
第18节:大都会的语言,我从未抵达(3)
说真的此前我一直以为我说的话是地道的上海话呢,这里面有一个误解,那就是我能听懂上海话,于是我就自然以为我说的也是上海话。
有一次我还天真地教授一个江西同学如何说上海话,我记得我教他的是&ot;龙虾&ot;的发音,我们家那儿的本地发音&ot;虾&ot;是闭口音,我刚刚教了一句,就有一个同学突然跳出来反对说:&ot;别误人子弟!
&ot;那个人跳到我跟我的&ot;学生&ot;中间说:&ot;龙虾的虾,是这么念的,huo,嘴巴保持o字型。
&ot;就是这位纯正的上海同学纠正并阻止了我向那个江西同学的教导。
天知道,他因此与我结下了梁子,我跟他在大学四年里都对着干,抢女朋友,争当寝室长,明里暗里都说过对方坏话,有几次还差点动手。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在最初纠正了我的上海话?有时候我也这么怀疑自己。
还有一次在朋友家里打牌,她家里刚刚装修完毕,而装修工人恰恰是我的同乡。
当我们热切地讨论牌局时,她忽然转而向我描述装修工人是怎么说&ot;我&ot;这个字的,&ot;浮浮浮&ot;,她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拼命模仿我说&ot;我&ot;的时候的样子,然后告诉我:&ot;他们说话的腔调就跟你一样!
&ot;我相信现在她一定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忘了,唯独我记得。
很难说清楚当时的感受,笼统地说就是,难受。
毕竟装修工人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群体,哪怕他们身上有值得骄傲的品质。
现在我已经放弃了,我只能承认自己在语言方面毫无天赋。
有时候我听到那些外地或者乡下背景的人勉强说出洋泾浜的上海话,经常为他们觉得可惜,但这就是他们艰辛的蜕变。
一次我遇见了一个从小在江苏长大的女孩,奇怪她的上海话说得那么好,她就回答我说:&ot;你要敢说。
&ot;是啊,但我不敢说,我害怕,我太要面子,自尊,太敏感。
反过来说,在人与人交往中,一些人需要赢得友善,一些人需要赢得尊敬,但我并不认为在一个以上海人为核心的群体内,一个并不熟练掌握上海话的人却必须用上海话交流,以图赢得友善或者尊敬两者之一,这种&ot;献媚&ot;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