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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伊拉克特拉之结》
在另一条世界线里,他们成了继父子。
*
“婚姻是一张即使赌输了也不能撕毁的彩票。”
又或者是盖了戳的契约、铁打成的镣铐与冗长琐碎的对话。
舒伦?埃塞克尼亚的双亲的婚姻以一对镶嵌鸽眼钻石的婚戒为开端、以一份白纸黑字的公证遗嘱与长不到半米的水晶骨灰盒为结尾,堪堪过了一个半七年之痒,留下上亿家财、万亩地产、数条公路股权、百分之五十一的烟草公司股票、十分之叁的投票权、与唯一一个孩子——金发蓝眼、浑如天使的男孩。
继承上述全部的柔弱寡妇一夜成为暴风之眼,像挂了饵掷进湖泊的鱼漂,被蜂蛹而来的鱼群争啄地颠簸浮动,偶尔夹杂几句谋害亲夫的风言风语轻戳脊梁骨,所幸出身高门的女人天生晓得如何做个贵妇,扮以云鬓华服并一支遮掩弯翘红唇的蕾丝骨扇在人群中稍作斡旋,赶在因不善经营而暴露纰漏遭人拿捏之前,便找着合适的下家。
第二次婚姻以签署协议为开端,甲方乙方的条款代替婚礼誓言,财产公证等价神父宣誓,女人以钱权为筹码换得长久庇护与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比起嫁人倒更像持股入闲职。
少年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前往新家的车里,被母亲抚摸着一头柔软迷茫的稻草色金发,在耳畔轻声叮嘱要表现乖巧给新父亲留个良好印象。
彼时他刚满十五岁,还没分化,披着一层黑纱般暮色的车窗清晰映出他那副模样——纯金发丝微微晕着亮,湖蓝双眼里漂着一层浮萍般的懵懂,洁白齿尖在柔软浅粉的嘴唇换抿时露出一点儿,五官稚气未脱,没长熟的男孩像半含在萼片中的蔷薇花苞,顺着花瓣枝系的生长趋势足以揣测出未来成熟时的瞩目美貌。
他还在青春发育期,个子没抽得太高,胜在比例匀亭而显得纤长,伸出短裤踩进小皮鞋的两条小腿乍看莹润地白,只膝盖透出点薄粉。
归咎于自幼的仪态教育,坐在柔软车座里也直着上身,后颈到尾椎一根脊骨并不贴合靠垫,反倒端挺如芭蕾舞剧中饰演天鹅的年幼演员。
除过一副继承自双亲又青出于蓝的好相貌,这男孩的性情也被娇养得骄矜天真,偶尔一点任性尚在无伤大雅范畴内——总的来说,讨人欢心和宠爱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是娇憨猫咪冲主人撒娇讨食,轻而易举地手到擒来。
他难得紧张,因一个即将成为他父亲的陌生人,为分散注意目光频频投向窗外。
庄园大门到主宅被数十英亩草坪与人工湖隔开不短的路途,车道两侧的高大榉树伸展苍劲枝干树冠在头顶纠缠托起一片阴霾,仿佛古堡回廊的深远穹窿,树底修剪肃整的灌木随车行向后流退,连成两条长长的绿绸飘带。
不知是庄园主人的审美本就简洁阒寂还是没有太多享受意趣,园中看不到什么玫瑰庭园的矫饰,树荫下也不曾摆放享用下午茶的精致桌椅,只远处草坪横卧十多条高大威猛的猎犬,眼见来客便支起耳朵发出阑珊几声吠叫。
在宅邸前下车,庞大建筑亮着灯火,附近车道排满轿车,少年跟着母亲走进宴会厅——完全合作性质的联姻自然不需要婚礼,一场够得上隆重的家宴便可。
迎着男男女女端着酒杯送来的问好,少年首先被大厅的四周墙壁与穹窿夺去目光——奇异地装饰了太多鸟类标本,从莺雀到雕枭应有尽有,并非富人豢养在笼子里那种剪短翅尖磨钝尖喙、徒有其表的玩物,而是明显在野外自然死亡后制成,趾爪喙壳尚有生存磨砺遗留的野性疮疤,死后摆出自由飞翔的姿态,配合整个大厅地板上一层干冰营造出的缭绕雾霭,让人产生如置云端的错觉,仿佛瞬间踏进鸟群众生之灵魂扑簌簌飞往的英灵殿。
长桌尽头,一众西装alpha簇拥着一个黑发男人,那人坐在沙发里,肩披黑色大衣,臂肘放在扶手上,有人正恭顺地颔首半跪,低头亲吻他的戒指仿佛蒙受莫大荣耀。
那画面让少年想到慵懒横卧的狮群,作为头狮的男人眉骨长而柔,眼梢似狐尾弯狭,顶光之下大部分五官泡在铅灰阴影块里显得深远,只一点暗白落在平薄颧骨上仿佛雾雪压低枝柏——虽然和想象中鬓角花白身材发福的中年alpha相去甚远,少年还是即刻确定那人就是他的新父亲,属于首领与上位者的气质太过明显。
他跟着走过去,越近越觉得呼吸那根弦绷紧起来,画面比起和和睦睦的重组家庭见面会,倒更像某种觐见或献祭。
他母亲介绍了几句,男人点点头目光划向他,他赶在跟人对上视线之前垂下眼睫,换抿着浅粉嘴唇拼凑腹稿,母亲朝背后推来一把提醒他,正赶上他准备迈步向前,步调被扰乱,趔趄之下竟直直跌跪在地,下巴险些磕上对面人的膝盖。
他慌得脑子里白了,手足无措的模样大概相当滑稽,周围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笑,没有人敢笑,只一只手掌放在他头顶,轻揉了揉,又沿着后脑滑到后颈一块皮肤,顺着脊背抚摸猫咪似的,全然的长辈性质。
他抬头懵懵地对上男人端详的目光,那人天生一副不太明显的内双,俯视时眼睑深处两道长线才居高临下地勾显出来,给面容染点冶艳的阴,这样看着他,询问的口吻倒意外平和:“舒伦,是吗?”
少年双唇抿成一条拘谨的线,只点点头,对方又问他年龄,他轻声回答十五岁。
男人嗯了声,抬手让人递来一只盒子,打开是一枚精致的胸针,乳白珍珠母贝与冷蓝珐琅捏成一片片柔薄花瓣,包裹中央的尖晶石,一朵很衬少年湖蓝双眼的香根鸢尾,被人取出来亲手别在他胸口。
身形随气息一起俯近时他下意识想躲,堪堪忍住,眼睫稍颤,耳垂泛粉,显出点猫咪应激的情态,对方的手近在咫尺,手指修长而腕骨宽大,让他莫名屏息,怔忡半晌才想到这是长辈给晚辈见面礼,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戴好后他嗫喏片刻说谢谢,又鬼使神差补上一句“我以后要叫您父亲吗”
,对方帮他整了整衣领,说你随意,眉弓抬起,底下的双眼稍微弯眯着,不知是安抚他还是笑他紧张不安的情态,“小家伙,不用这么怕我。”
随着柔和调侃的话语落地,那双手掌将他从地毯上扶起。
塔尔缇斯——他的新父亲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说实话并不糟糕,不像大多数身居高位的alpha一样严肃可怖,某种程度上甚至称得上亲切,但——或许是小动物纤细敏感的神经拥有对于危险和天敌本能察觉,或许是通俗小说中继父继母始终戴着阴险邪恶的刻板面具,又或许是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让他拘谨过头,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糅合一起,让他自那时起便隐约种下对这位继父的恐惧。
留在庄园的日子一如既往,少年的日程表被一节节家庭教师授课排满,他的母亲早就对束缚omega那套相夫教子的说法厌烦透顶,莆一结婚便把包括儿子在内全部有关家庭的责任当成茧蛹甩开,像新生的蝴蝶一样飞扑出去,流连在歌剧、时装秀与情人的臂膀之中。
他见不着母亲,反而跟继父碰面的次数多些——塔尔缇斯还没到会被岁月漂白鬓发的年纪,头发黑浓,面容细看带些深远的混血感,态度始终如初见一般温和,面对他的日常问好偶尔会借几句轻柔调侃缓解他的紧张,却无端给他一种雄狮的感觉——捕食之外宽宏温稳的雄狮。
少年怀着说不清的心思悄悄观察过继父一段时间,像要为自己的畏惧找出凭据——这人每晚回庄园的时间不固定,处理完公务会坐在灯下戴着眼镜看会儿书,肘尖习惯性支着桌面,偶尔喝半杯兑冰的酒。
据说联姻夫妻通常各玩各的,母亲挺符合这一说法,他继父倒没带过什么情人回来,踏入庄园的客人从来只有一看便身份不凡的人物,少年确信在电视上见过其中许多面孔,那些长久把握权势的傲慢气度掺进细微恭敬,而他继父始终态度平和,偶尔几个握手和简单赞扬更接近恩赐,仿佛一泊表面倒映灿金光色却深邃无底的湖水。
庄园里还养着宠物,宅子里几只猫,草坪上十几条不同品种的猎犬,湖里游着黑天鹅,书房窗上挂着供金丝雀停驻的歇脚柱——大有朝动物园发展之势。
他继父养这些似乎并非出于有钱人装点门楣的把玩炫耀,和宠物在一起时难得流露放松神态,清楚记得每一只动物的名字与习惯——世俗观念里喜欢动物的都是有爱心的好人,少年不能确定,只觉他的畏惧越发成为无根之萍,反而因为冒失的跟踪被人捉住过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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