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

崔二蛋杆儿进村的时候没放一枪。

崔二蛋不像别的杆子头儿，夜集昼散，个人一根烂枪脸一蒙就出去抢，进了村铿铿放两枪开始叫场：

&ldo;大爷李三趟，见话礓石岗，五天以里，三天以外，十斤黑的（鸦片），八万白的（银元），送不去点你们房子拉你们人！

&rdo;要是凑不了这么多，还可以派人去讲价儿。

崔二蛋可不像这些见不得天光的毛贼，他有好几百号人，旗上写着&ldo;流动大军&rdo;，杀人放火是他玩惯的把戏，烧杀过后还振振有词：

&ldo;人恨天不恨，

天恨没法混。

杀的是短命鬼，

烧的是没福人！

&rdo;

长衫人从源汰跑十八里赶到家，前后院几十间房子一大半儿被烧成了焦土，男女老少十几口儿让土匪一绳拴走了，牛马车辆也抢了个精光。

在老十二家冒着青烟的墙旮旯里，一具烧成焦炭的小孩儿尸体，胳膊腿儿支杈着，绝望地指着天空。

长衫人的心揪成个疙瘩，喉咙发干，浑身的皮肤一阵烧灼，也顾不得那小小的尸身，发疯似的穿过残墙断壁往自己家里跑。

东西厢房被烧了，伙房和柴房塌了架，可他看见熟悉的堂屋竟然还在那儿，完好无损地矗立在废墟之间！

长衫人心急火燎推开房门，一阵呛鼻子的腥臊差一点儿把他冲倒！

&ldo;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俺是个月子人，这屋里啥也没有！

要是不怕血气扑了你的好运，你就进来搜吧！

&rdo;

是妻子的声音！

长衫人喜出望外，顾不得腥臊难闻，伸手撩开了门帘儿，一脚踏进去，被眼前的景况吓了一大跳：一罐子血尿倒在床边儿地上，床上抱个孩子靠后墙坐着的女人脸上五花六道的，乱麻穰一样的头发臭气冲天，黄巴巴的全是屎！

女人一看进来的是自己的丈夫，哇一声哭了起来。

&ldo;别哭，别哭，您娘儿俩还在就好……&rdo;

&ldo;前后院的人都拉走了，房子也烧了，东西也抢光了，这可咋办哩？&rdo;

&ldo;你叫我打听打听，赶紧凑点钱把人赎回来再说。

&rdo;

&ldo;对了，你快去夹道儿里看看，我把那一包儿钢洋和十几串钱都扔粪罐子里了。

&rdo;

&ldo;小娃儿他娘啊，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忙中无计之人！

我这就去。

&rdo;

长衫人找到钱，草草地安置了妻儿，就带着现洋走上了赎人之路。

钱不够，他把几十亩地当了出去。

最后还剩两个人没赎回来，一个是和他隔着一枝儿的堂哥老十二，一个是亲叔伯兄长老怔瓜。

钱不够，他咬咬牙把活当改成了死当，又结出一百多块现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