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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嘻嘻地说,你伪造了我啊。
我对贺叔叔说:我爸爸投奔苏北解放区的时候,口袋里有张去美国的船票。
误了那班船。
四年前他的小姑给他写信,说要送他一张机票。
他说那张机票不能再作废,给我女儿吧。
他不想去美国,我想他去。
我想要他把这里的事都停了:写作也好,生病也好。
非常家常的语气,贺叔叔仍是听出了意思:该是还清的时候了。
你也好,他也好。
该是给他些公道待遇的时候了。
该是安慰他,平等地跟他做朋友的时候了。
接纳他入访美代表团,仅仅让他感觉他没有白白误掉三十多年前那班船;三十多年,不是一笔笔从日历上白白勾销了。
他该得到一个起码的名分:一个中国作家,尽管默默无闻。
我想贺叔叔从我嘻嘻哈哈的抱歉中断出找的真话。
你看,我们共和国的中国人经过三十多年,早已习惯去听那些没被嘴唇和舌头印制出的词句;那些真实言辞唇齿是无法亦无力铸造的,它们的锋利形状,精准意义全在你的听觉的接受力之外。
后来的事就全是“据说”
了。
据说一天贺叔叔在他那副省氏待遇的小楼里接到一个电话,问他推荐的一位访美作家代表是否在文革中有“打、砸、抢”
行为。
贺叔叔说,文革嘛,不打不砸叫什么文革,哈哈哈。
电话追问:听说他在批判斗争大会上跳上台,当众打了一位著名作家;听说他和那个著名作家一直关系密切。
贺叔叔说:有这事?电话说:听说被打的著名作家就是你。
贺叔叔沉默一阵,咽下很重一口气和唾沫,一字一句说:没有的事。
电话坚持追查:你文革中没挨过打?不是打断你、一根手指。
贺叔叔说:打我的人不少。
哪里记得清呢?
电话不依不饶:不是说你挨了你那朋友一耳光之后,差点儿自杀,就是裤带不够结实?
贺叔叔咬牙切齿,说:没有的事。
半年后我爸爸接到出国访问的通知。
兴奋了一阵,摸不着头脑了一阵,他新夫人开始拿着随信寄来的二百元“置装费”
跑布料店,扯料子给我爸爸做出国行头。
我爸爸有一天拽我一块去路灯下看老头们下棋:其实这已成了他惟一力所能及的体育活动。
他对我似乎不经意地说:我不出国了。
我问为什么。
他看着一个老头“啪”
地一声落下棋子,说:我有什么作品啊?一个人管自己叫作家总得有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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