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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大洋马很忧伤,很孤寂,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对着灰暗的豆油灯呆坐了一会儿,便找西院小兔子妈聊天去了。
小兔子妈比大洋马小两岁,只有三十六,个子也比大洋马矮半头,身材娇小。
她长得不算美,可也并不丑,脸上的颧骨微微突出,面皮白中泛红,总像抹了胭脂似的;两道黑黑的柳叶眉下一对杏眼晶亮明澈,仿佛两颗诱人的星;鼻子、嘴都很小,却又不难看,一口碎玉般的牙齿整齐漂亮。
她十八岁结婚,三十岁便开始守寡‐‐六年前,她丈夫在窑下被放大滑的煤车撞死了。
守寡之后,她便和大洋马成了知心姐妹,常在一起谈论关于她们女人的诸多事情,她脑海中那许多大胆而热烈的念头都是大洋马传授给她的。
大洋马&ldo;吱呀&rdo;一声,推开她家的院门时,她正半掩着屋门,坐在炕沿上低首垂泪。
她从半开着的门扇中看到了大洋马晃动的身影。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起身去迎,只欠了欠身子,便又在炕沿上坐下了。
她的精神完全垮了‐‐从那夜报警的汽笛拉响之后,便垮了。
两天两夜,她没梳过头,没洗过脸,没吃过一口东西。
大洋马进门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呆呆地在炕沿上坐了多久,她眼前总是不时朦胧地出现儿子的形象:一会儿,儿子在她面前撒娇;一会儿,儿子在她面前大模大样地发号施令‐‐活像他的老子!她甚至想起那个难堪的雷雨夜,儿子握着菜刀站在布帘外的情形……
泪水接连不断地从她那青黑的眼窝里溢出,一滴滴顺着脸颊、鼻根,滚落到她穿着藏青洋布裤子的大腿上,把裤子打湿了一片。
大洋马闪身进来了。
她只抬了抬头,嘴角蠕动了一下,便别过脸去,&ldo;呜哇&rdo;一声,哭了:
&ldo;嫂子,我……我……我的命好苦哟!&rdo;
大洋马走过来,搂住她抽颤的肩头说:
&ldo;大妹子,甭哭了,眼下,事情还没有个结果,老哭个啥子呀?!说不准他们全都没事哩!&rdo;
&ldo;我不信!不信!这么大的火、这么厉害的爆炸……&rdo;
&ldo;那也不能把千把人都烧死、都炸死!这会儿公司和大兵们不还是在设法救他们么?&rdo;
兔子妈将一把和着泪水的鼻涕甩在地下,又呜呜咽咽地道:
&ldo;可我家兔子才十六岁,他太小了,太小了,他还不懂事!&rdo;
大洋马却道:
&ldo;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一想么?如果他不在爆炸地方呢?如果他只是一下子被堵在哪里了呢!大妹子,小兔子的命好,你也得往好处想!&rdo;
大洋马说着站起身,走到灶边,从洋铁壶里倒了碗凉开水,递给小兔子妈:
&ldo;兔子妈,你想开一些,我家那个死老头子,不也和你家小兔子一样,被窝在窑下了?难过,我也难过‐‐自家的男人,咋能不难过呢!是不是!我也哭了一个下午。
&rdo;
大洋马的那双大眼睛确也是红红的。
&ldo;可我揣摩着,光哭有什么用呢?难道咱们做女人的除了哭,就没有别的本事了么?咱们得和窑上的男人们一起,想法儿救他们才是!所以,我不哭了!咱们女人的心也得硬一点,该干啥,咱们还得干啥!是不是……&rdo;
大洋马极想把刚才和那个傻大兵演出的一幕,说给小兔子妈听听,出出心里的这口窝囊气‐‐直到现在,她还没能原谅那个大兵。
她和小兔子妈往日是无话不谈的,包括和&ldo;杀人刀&rdo;干过的一切,都和她谈。
如果没有大洋马的开导,怯弱无能的兔子妈决不敢和外来窑工郑富暗中相好。
她注意地看了小兔子妈一眼,见她脸上的泪还时时不断地往下落,连忙将已到嘴边的话压回了肚里,复又劝道:
&ldo;大妹子,说到底,咱们女人一生都是苦命。
一生下来,只因裆下少把茶壶,父母便不把咱们当人看,残汤剩饭养到十五六岁,十七八岁便打发出门,找个男人嫁了‐‐这男人你喜欢不喜欢,父母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