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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亮之际,睡二楼的古阿霞不再听到从楼板下传来的男性鼾声,而是一种密谋似的呢喃,时而低沉,时而喟叹。
她在楼梯旁往客厅望去,三十个伐木工挤到大门口吟唱,没有歌词,甚至不成曲子,只是鼻腔与喉韵间的转调。
整首调子由最靠近死者的那个人带头,凡是他转音,周围的人随之,整座木造客厅形成共鸣的老音箱。
那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深沉的唱和,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她听帕吉鲁说过,在林场要有伐木工死亡,男人们会停下工作,像鲸豚在吟哦,似乎在掩护某些悲伤者的啜泣。
她现在完全同意这个说法。
天越来越亮,蓝润的天色装饰了村子,黄胸薮眉清脆的“鸡──酒儿”
鸣叫意谓又是干净晴朗的一天。
四个男人抬着死者,沿山路下山,其余的人跳上碰碰车回到林场,用刚缝上、沾着血渍的袖子干活,他们绝不会遗忘什么,甚至刻意记得什么,忙着点,苦中作乐点,这就是伐木工的生活。
到了早晨九点,三十年历史的日制爱知(aichi)发条老钟响起来了,穿绿衣的邮差总在这时来送信。
村子不大,一小时就送完半袋信,剩下的收信人是住在广袤林区的伐木工,邮差难送达,把信托在菊港山庄,交由各林区每日定时下山的人员领回去发放。
菊港山庄的柜台塞了一小柜永远发不出去的信。
古阿霞翻过那些无主信,信封出现黄斑,邮票的邮资与图案都是几年前的规格。
山庄还有为数众多的电报。
报差穿蓝制服,通常也坐九点的流笼上山,没送达的电报会挂在山庄,打电话请山上的人来拿。
比起闲话家常、寒暄与报平安的信件来说,电报报凶,带来坏消息。
古阿霞研究过电报,有两大特性:一是以字计价,所以内容短;二来,急迫性,死讯居多,比如“妈妈在十月三日下午三点去世,请速回”
,或更短的“爸病逝,等你三天”
。
古阿霞从而想起那些接到电报者焦急难过,一夜难眠地等待隔日早班车回家。
电报简直是一把小李飞刀,咻一声,不偏不倚,直插在胸口。
那是八月底的晨光,阳光把村庄的灰瓦照得发亮,昭和草絮到处飘,古阿霞坐在玄关穿鞋子,正要离开山庄,往78号林班地。
这时候,报差把剩下的电报挂在山庄的“邮件柜子”
,马海拿了看,把古阿霞叫下来,要她把这张电报送到林班地的收件者。
“那里是新的林区,没有电话。
你要去那里,顺便帮忙。”
古阿霞心想,一点都不“顺便”
呀!
她的歌声如喜鹊,不去报喜,却要学着乌鸦报凶,这是哪门子的顺便。
她瞥了那张“母病,速回”
的电报,只有精简扼要的四个字,这户人肯定穷得省钱,便不推辞。
“对了,那几张也顺便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