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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聋子一样嗓门特别大,根本不听别人说什么。
眼睛空空的,是海伦娜时期庙宇雕塑的王者的眼睛,空缺的眸子成了那种宇宙式的目光。
这个时刻他什么都不计较。
我可以多要几角钱去游泳或买冰食,妈妈可以乘机搜查他的信件,看看是否有女人笔迹。
这个时刻,之于爸爸,生和死都是小事。
这样的四年。
完成了。
八十九万字、厚重的三大卷。
封面给你壮阔的感觉,的确是时代之作,深红底色,如静脉之血,书名是《金色狂草》。
再就是贺一骑三个字,黑色,方正重大。
不愧是名设计家,爸爸说。
他以那只血管暴突略略曲扭的右手抚在深红、金色、黑色上面。
像农夫抚着自己的上地,田野和禾木。
一个已把土地割让、出售了的农大、还像没有作母亲名分的女人把私生子一遍遍摸着?
贺叔叔没有注意到我爸爸那种内在的抖颤:他说起书引起的种种重大反应。
他没有看出我爸爸的心情,那种寡妇把不可正名的婴孩永远寄托于人的心情。
也许他看出了,却只能由它去。
贺叔叔是在吃了一耳光之后才明白,那四年如何在我爸爸的生命中被勾销了。
我们还回到这个粗糙的舞台上——风刮着两侧高高的毛笔形的白杨树,之间的白纸标语刺啦啦作响。
我爸爸的右手正在那记耳捆子的归途上,五个指尖为余震所麻木。
贺叔叔的左一伸向脸颊,去核实。
我爸爸看着贺叔叔的眼睛,那么创伤的目光,像是一个人在全力迎击扑面而来的枪弹时突然从侧面或后面中弹,子弹发自于如此近的一个枪口,枪后面是他自认为已永远盟结的人。
贺叔叔的眼睛一刻也不离牙我爸爸,要双方一同确认那证据。
我爸爸突然明白他再也收不回那只打贺叔叔的右手。
再也无法使手指的震荡平息。
他永远别想把耳光从这只手上洗去了。
他没有发言,批判稿自自待在他外套兜里,白白浸了他的手汗,他打完这记耳光,完全迷失了行为的方向。
完全被贺叔叔那伤透心的一瞥目光弄得智商降到零点。
根本没有听见不少人为他这个耳光鼓掌。
人们把它看成奴隶起义。
我爸爸,一个反戈的英雄。
我爸爸也没有看见台下更多的人由意外转为鄙夷的目光。
那些人开始同情受如此之叛卖的贺一骑。
我爸爸两眼昏黑,什么也无法看见。
他为自己身心内突然蹦出这么个不属于自己的行为而茫茫然、台下上千张脸,台上白纸黑字的巨型条幅,斜阳沐浴的红砖楼房上鳞甲般的一层层大字报,一层层背叛和起义,一层层人寰颠倒更迭,都在他眼前成了水底景物,变形、蠕动,柔和地将彼此色彩形态渗成一体。
是的,我爸爸眼里涌起泪水。
为自己四年中消散的年华,和蜷伏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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