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都很惨，这些伤员和死人都是追日本人的时候被打的。

缺胳膊少腿的人多的是，有的人在河北岸还活着，过了河，人就没了，只能扔在河边挖好的坑里，跟扔死狗一样。

跟着我们的那个女兵说要去河边洗脸，半个多月没洗脸了。

她趴在河边挖了一点泥土往脸上搓，再撩水冲干净，随便用袖子擦了一把。

看她的年龄也不算大，脸上皮肤裂缝很多，都是冻的，腮帮子通红，嘴唇干干的，没有血色。

我问她家哪里的，她说是渭南的，我们也不知道渭南是哪里，她说，就是秦始皇的祖坟就在那里。

秦始皇我知道，唱戏的说过，孟姜女哭倒的长城就是他修的。

我问她叫啥名字，她说叫王彩凤。

我又问她多大，她说17，比我大两岁，还是上过中学的呢。

我问她，在台儿庄见过的那个女医护兵是你们一起的吗？她说，那个医护兵也是她。

她们的救护队被日本人给打死了，就剩下她一个。

我问她，你一个女人怎么也不怕死？她说，死人见多了，就不怕了，反正都迟早都会死，就没啥可怕的了。

那会她跟我说的话比前两天加一起都多。

我旁边的兵痞子都笑话说，等打跑了日本人，让她给你当媳妇多好。

她脸一红，抓起土疙瘩就砸人。

我说，我才不要媳妇呢，我们老家那些娶媳妇的小伙子天天被打，不让干这，不让干那，可怜着呢。

我们刚过了浮桥，就遇到了一群兵，胳膊上带着白色的袖箍，他们在河岸上摆着机枪，对着我们大叫:哪个队伍的，谁让你们擅离战场的？我对他们喊:我们是川军的122师的，支援台儿庄的，现在回来找大部队的。

那群兵带头的喊:找什么大部队？马上回去，不然全部枪毙。

然后机枪响了，一梭子子弹落在我们脚底下。

我习惯性地找个地方把机枪架起来瞄准他们，王彩凤说，那是督战队的，你打他们就是哗变，也会被枪毙的。

我不知道啥叫哗变，她说哗变就是造反。

我才不管那些呢，你敢打我，我就敢打你。

我们听到督战队后面有人喊我:是傻大个子不？你还活着呢？我是杨娃子！

我丢下枪站起来冲他招手喊:排长，是我，我还活着！

那些督战队不拦他，他跑过来带我们走了，督战队这下也不拦我们了。

杨娃子晃晃手里的一张纸说:我接到命令了，在这里收拢咱们的部队，不能让咱们师死绝了，这是李长官亲自下令的。

我问他:这两天你们跑哪里去了？怎么没跟我们一起追鬼子？杨娃子说:你个瓜娃子，咱们的任务是支援台儿庄，又没让你追鬼子，追鬼子是中央军的事，没咱们川军的事，你们闲的是不是？本来就剩那么几个人了，这下人更少了，你个败家子！

他的话就是多，这次我不烦他，因为总算碰到自己人了，不要到处晃荡了。

我看常先生受伤了，胳膊上缠着纱布，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三十多个人，我们的人加一起都不到七十人了，想想前几天还有两百多人跟着我们一起来台儿庄呢。

队伍里的西北军叫嚷着说:我们得去找31师呢，不能跟你们川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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