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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平的内心十分煎熬,捏着手机的手松开再握紧,如此反覆多次之后,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就像执行死刑的人永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推注的针剂让死囚死亡,傅国平觉得,只要这件事不是他直接做的,那么内心的罪恶感就会少一些。
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走到村委会外面,把李芳波从镇上叫了过来。
李芳波来了,自然也就知道了王明祥正在加固水坝的事。
不像郑德多,什么事都真刀真枪明着来,他悄悄藏在树林里,拍了几张堤坝加固现场的照片之后,就从小路溜走了。
这下可就糟糕了,原本在郑德多干完冷库工程回来接着扩鱼塘之前,至少有一整个月的时间让王明祥修堤坝。
现下李芳波一汇报,何云道会用什么方法应对,谁也猜不到。
确保李芳波知晓此事之后,傅国平才回到村委会,屋里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两边已经快速达成了协议,正在签字按手印。
秀姨停止了哭泣,抱着刘德成的胳膊不撒手,三美签完字,没有再看母子俩一眼,带着自己那一份直接出了门,出门时正好遇到傅国平,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脸色看起来很差。
她怎么可能不生气,这母子俩简直是莫名其妙,当初吵着要和她生孩子的是刘德成,如今巴巴地赶着示好的也是刘德成,不知道秀姨的眼睛长在脸上除了装饰还有什么用,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一定是别人缠着自己的儿子?难道就因为三美是女人,就一定会追在刘德成后面吗?这世间再不识字的人也知道,向来是雄鸟摆尾追雌鸟,公鸡鸣叫惹母鸡,公牛追着母牛跑,雄花伴着雌花开,怎的到人这里,母的就比公的矮上一截了?三美不明白秀姨,更无法原谅秀姨,大家同为女人,秀姨也是自己操持一个家,应当更知道独身女人的难处才是,怎么反倒拎起拳头来打她刘三美的后背呢?今天的和解协议只是一个民事赔偿协议,放火的事情自然有派出所继续追究,三美不想听刘德成的解释与道歉,她只想尽快想办法,挽回已经造成的损失。
和马老板的合同是单干以来的第一单生意,她必须守诚信,把保底的数字足斤足两地交给马老板,才有可能真正走上独立承包人的道路。
等日娃送走专家听说消息赶到林子里,三美已经一个人把大部分救火时被拢成堆的腐殖土刮平了。
肉眼看不到菌丝,也感觉不到菌子生长的气息,只闻得到阵阵腐叶的腥味和树木断枝的清香,三美自己也不确?s?定下个月雨季开始时,菌子还能不能如约长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两三朵已经破土的头茬牛肝菌,坐在树下怅然若失。
日娃整理了一下情绪,大步走过去,声音高昂地说:“我问过专家了,你这林子被火烧过之后,倒容易长菌子哩!”
三美看到日娃,把手里的牛肝菌放在地上,起身继续做事:“你不用想办法安慰我,其实也没多大地方,就这一小块。”
日娃手里帮着做活,嘴上却没有停下来:“真的!
烧过之后草木灰里有大量氮磷钾元素,可能本来只能长鸡油菌的土,说不定这一烧,给你长个十窝、一百窝见手青出来。”
三美“噗”
一声笑了:“吹牛也不打草稿,这都没有见手青的菌窝,咋个可能莫名其妙长见手青出来。”
“那,黄癞头,要不就长虎掌菌。
再不济总能来点皮条菌、扫把菌吧,只要是菌子总有人要的,大不了到时候我再去收一点来给你凑数就行了。”
日娃越说越激动,全然没看到三美的眼神变化,等他发现她在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时,日娃感到一阵短短的心慌,他歪着头指着树上:“看,大山雀。”
三美一回头,他就一溜烟跑到了十几米开外,弓着身子,像一头正在用角铲地的犀牛,哼哧哼哧地用力干活。
霎时间,一阵大风刮来,这阵风来得毫无预兆,仿佛就在一瞬间,每棵树都收到了一场快闪表演的信号,树冠挤着树冠,光线急速地暗了下来,整个森林里都是“哗啦啦哗啦啦”
的声音。
没多大会儿,远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闷雷。
不好了,要下暴雨了。
几乎每一年的雨季都是由这样的一声闷雷开始的,这声雷就像一声号角,当它响彻大地,森林、田地、动物和人内部的某一个地方就会苏醒,一股力量从内部直冲体外,带着对生命和生长的渴望,往外扩张着自己的身体和情绪,迎接一场又一场雨的到来。
这场雨来得比预计的早了半个多月,三美和日娃都没带像样的雨具,俩人挤在三美的蓑衣下面,紧紧靠在一起,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和肚子里偶尔几声叽咕,他的身高刚好能从一个不太常见的角度看到她的鼻尖、她鼻尖上渗出的细小的汗珠、她额前被水汽打湿的绒毛。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超过了他们能够承受的亲密,她想低头,又觉得低头似乎更不合适,他把头转到自己身体的另一侧,努力尝试离她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