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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静,湖南人,遇得一个偶然机会,读到浙江人吕留良的遗书,了解了一些明清易代之际的史事,不由深慨乎亡国奴族之痛,遂萌武装颠覆之心。
当时民间传闻川陕总督岳钟琪为岳飞後裔,世代与金为仇;曾静乃致书钟琪,历数胤禛杀父、屠弟及辱戮功臣诸罪,劝他举事造反。
然时异势变,岳钟琪不是吴三桂,曾静不啻自投网罗。
按律,曾静当以&ldo;谋反&rdo;罪予以凌迟;但是,胤禛对他的处理,再度出人意表。
他不仅不杀曾静,反而将他请到北京,就双方关心的各类问题交换意见,并相互辩论,最终取得共识,曾静&ldo;心悦诚服,自悔从前执迷不悟,万死莫赎,今乃如梦初觉&rdo;。
胤禛更将谈话记录(审讯笔录)及相关谕旨、奏摺汇编成一部奇书‐‐《大义觉迷录》,颁行天下,&ldo;俾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之&rdo;。
胤禛此举,实为极具自信之举,因为,书中最重要的主题,即为乾隆以後清廷最为忌讳的华夷、满汉之辩。
但是,弘历对他老爸的处置不以为然。
登基後,他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收回、销毁《大义觉迷录》,并将前经赦免之曾静诸人处死。
弘历此举可谓不孝不信。
胤禛当时不杀曾静,并有&ldo;将来子孙不得追究诛戮&rdo;之谕;孰知尸骨未寒,弘历便悍然违背遗命,将其父&ldo;辩友&rdo;凌迟处死。
此谓不孝。
《大义觉迷录》颁行天下,其书开诚布公,就满汉、华夷、关内关外等种族、文化和地域的敏感问题进行辩正;先不论其说理立言是否足以服天下人之心,单是这种不人为设立言论思想禁区的做法,便值得称赞。
弘历收回并销禁其书,在己,固有做贼心虚的怯懦,在人,则有言而无信的观感。
此谓不信。
清廷统治,最好标榜&ldo;敬天法祖&rdo;四个字,而实际操作,不尽如此,弘历对曾静案之&ldo;拨正反乱&rdo;,即为显例。
然对弘历此举,除了不孝不信的批评,我们还可进行一次专制君主的心理学研究。
如前所述,在思想言论的控制方面,玄烨之风格可以&ldo;宽仁&rdo;二字概括;胤禛稍嫌&ldo;操切&rdo;,但非全不讲理者;弘历则一味采取高压政策,不讲道理,不讲诚信,谥之为&ldo;恐怖主义&rdo;,亦不过分。
然则,祖孙三代何以每下愈况如此?难道是个性迥异所致?曰:非也,时势使然也。
康熙之世,版图尚不稳固,帝王心力所注,除了军事上的胜利,还须尽量笼络人心,因此,对文字思想上的&ldo;出轨&rdo;,不遑吹求。
雍正之世,征伐稍定,则以整顿吏治为执政之关键问题,其被人诟病之&ldo;特务政治&rdo;(以设立军机处和密摺制度为表现形式),所针对者不过是官僚系统,并未过度扰民;至于屠戮功臣及宗室,那更是所谓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无庸後世论史者为之寄托情感。
而他处理文字狱的手法,如曾静案,固然不能排除个性上争强好辩的因素,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他对执政合法性的隐忧。
一方面,儒家学说为满洲入主中原提供了合法性的理论资源,如&ldo;皇天无亲,惟德是辅&rdo;、&ldo;抚我则后,虐我则仇&rdo;;另一方面,儒家学说中的一些内容又可以动摇其合法性,如华夷之辨、正统之争。
胤禛认为,光靠禁绝异议、杀戮士人,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争端,因此,才会不顾身份悬殊,与曾静进行&ldo;平等辩论&rdo;。
然欲在君主专制的框架内解决此一思想争端,仅凭论战,收效绝不乐观,他若能切实恢复传统政治中的宰相制度,或有可能做到本末兼治;有关宰相制度的讨论,详後,此不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