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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美国兵攻入哥廷根以后,炮声一停,我就到西克先生家去看他。
他的住房附近落了一颗炮弹,是美军从城西向城东放的。
他的夫人告诉我,炮弹爆炸时,他正伏案读有关吐火罗文的书籍,窗子上的玻璃全被炸碎,玻璃片落满了一桌子,他奇迹般地竟然没有受任何一点伤。
我听了以后,真不禁后怕起来了。
然而对这一位把研读吐火罗文置于性命之上的老人,我的崇敬之情在内心里像大海波涛一样汹涌澎湃起来。
西克先生的个人成就,德国学者的辉煌成就,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从这一件小事中我们可以学习多少东西呢?同其他一些有关西克先生的小事一样,这一件也使我毕生难忘。
我拉拉杂杂地回忆了一些我学习吐火罗文的情况。
我把这归之于偶然性。
这是对的,但还有点不够全面。
偶然性往往与必然性相结合。
在这里有没有必然性呢?不管怎样,我总是学了这一种语言,而且把学到的知识带回到中国。
尽管我始终没有把吐火罗文当作主业,它只是我的副业,中间还由于种种原因我几乎有三十年没有搞,只是由于另外一个偶然性我才又重理旧业;但是,这一种语言的研究在中国毕竟算生了根,开花结果是必然的结果。
一想到这一点,我对我这一位像祖父般的老师的怀念之情和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现在西克教授早已离开人世,我自己也年届耄耋,能工作的日子有限了。
但是,一想我的老师西克先生,我的干劲就无限腾涌。
中国的吐火罗学,再扩大一点说,中国的印度学,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奠了基。
我们有一批朝气蓬勃的中青年梵文学者,是金克木先生和我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当然也可以说是西克教授和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他们将肩负起繁荣这一门学问的重任,我深信不疑。
一想到这一点,我虽老迈昏庸,又不禁有一股清新的朝气涌上心头。
别哥廷根
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德国的时候了。
是我离开哥廷根的时候了。
我在这座小城里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
中国古代俗语说:千里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人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
当年佛祖规定,浮屠不三宿桑下。
害怕和尚在一棵桑树下连住三宿,就会产生留恋之情。
这对和尚的修行不利。
我在哥廷根住了不是三宿,而是三宿的一千二百倍。
留恋之情,焉能免掉?好在我是一个俗人,从来也没有想当和尚,不想修仙学道,不想涅,西天无分,东土有根。
留恋就让它留恋吧!但是留恋毕竟是有限期的。
我是一个有国有家有父母有妻子的人,是我要走的时候了。
回忆十年前我初来时,如果有人告诉我:你必须在这里住上五年,我一定会跳起来的:五年还了得呀!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呀!然而现在,不但过了五年,而且是五年的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