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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叫苏凯文,是当年共产党情报部门驻上海的负责人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信发出去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回信,直到夏天来临,信却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这一年的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标志着反右派斗争的开始。
社论指出:在帮助共产党整风的名义之下,少数右派分子正在向共产党的领导权挑战,甚至公然叫嚣要共产党&ldo;下台&rdo;。
右派分子对于中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是不甘心的,匈牙利事件加强了他们的一种想象:在所有制方面已经建立了社会主义基础的国家,仍然可以推翻,可以变质。
6月10日,毛泽东向党内通报反右斗争的情况:北京条件已成熟,人民日报已于6月8日开始反击……各地情况不同,何时开始,要看当地情况决定……这次运动中,一定要使反动分子在公众面前扫脸出丑。
陈思稻后来得知,苏凯文在这次运动中出了大丑,他丢人现眼地被群众押到街头,罪名是他为右派分子摇旗呐喊,推波助澜,污蔑共产党不讲究实事求是。
几个月后,苏凯文死于浙江省地方国营漓渚铁矿(内称浙江省公安厅第三劳动改造管教支队)。
1959年9月1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布主席特赦令,最高人民法院宣布:首批特赦释放国内战犯33名。
这提醒了陈思稻,他利用工作之便,查阅了大量过去被国民党政府关押、现在仍然在押的在汪伪政府担任过伪职的罪犯材料,期望从中能查阅到一点有关姐姐的消息。
有一个女罪犯引起他的注意,她叫林丽博,1934年至1945年在上海龙华监狱担任看守,残酷迫害过抗日志士,1946年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判处18年有期徒刑,现关押在提篮桥监狱。
陈思稻来到上海,找到有关部门,见到了这个已满60岁的老罪犯。
她身体羸弱,几乎奄奄一息,她告诉陈思稻,当时是有一个涉及&ldo;南京典礼&rdo;枪击案的女孩关押在龙华,但她忘记了那个女孩是不是叫简晗。
她还说,枪决那个女孩后,法医发现女孩的膝盖处埋藏着一个隐秘的逃生工具,是一把手铐钥匙。
看得出来,多年前它就被植入肌体,自然形成一个囊袋,在皮肤下隐藏着。
押解她从南京回到上海的几个狱警都是男人,她有机会借上厕所之际,用牙齿咬破囊袋,打开手铐逃生。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林丽博在说完上述这番话后的第二天,死于心脏病发作。
1966年&ldo;文革&rdo;爆发,陈思稻在家中被北京市公安局逮捕,罪名是&ldo;为国民党特务翻案&rdo;&ldo;妄图投靠苏修&rdo;。
随后,他被红卫兵批斗,游街示众,就像她母亲李柔当年在成都市游街一样。
不同的是,他比母亲幸运,只在昌平太平庄农场劳改了12年,1978年获得释放。
1979年春天,肖菲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控诉她在&ldo;文革&rdo;期间怎样被人诬陷成揭发丈夫的元凶。
在这篇回忆文章里,她披露了陈思稻受迫害的整个过程。
他被残酷批斗,挂着黑牌游街,行程几十里,捆绑、罚跪、拳打、脚踢……最耸人听闻的刑罚是&ldo;吊半边猪&rdo;,用麻绳拴住她丈夫的一个右手大姆指和一个左脚大脚趾,然后在屋梁上悬空吊起来。
一个脚趾头和一个手指头不但要承担全身一百多斤的重量,还要往身上加砖,从一块加到三块,又从三块加到六块。
很快,他的手指断了,人重重摔在地,昏死过去……
平反后的陈思稻已年满58岁,患有各种疾病,长期卧在病榻上。
从1979年到1989年病逝这十年间,他仍然想帮助姐姐找到她应得的荣誉,他写了大量材料,从革命前辈苏凯文的回忆,到当年女看守的证词,一一提交给上级,但都杳无回音,因为没有任何人能佐证他的正确。
病逝的前一天晚上,他拉着妻子肖菲的手说:&ldo;我这辈子很平凡,只是一个普通的翻译,没有为共产党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但我母亲干了,我姐姐也干了,我为她们感到无比骄傲与自豪。
我本来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帮助姐姐获得她应有的荣誉,就像我母亲那样,让人民记住她,让后代多一个祭拜英雄的理由。
看来太难了,历史的长河总要过滤掉一些不起眼的沙子,我姐姐就是一颗小小的沙粒,我想让她变成金子发光,但是不行,她埋得太深了,我根本找不到她。
像我姐姐这样的人,又何止一个呢?唉,现在真想她,想我10岁的时候和姐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这几天我好像看到她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漂亮,干净,梳着两只朝天的小鬏鬏,而我呢,也还是那时候的样子,瘦弱的小腿根本支撑不住身子,跟在姐姐和薛妈后面到提督街菜市捡别人丢下的菜叶子。
对了,薛妈要被母亲辞退的那天,我和姐姐还抱着薛妈的大腿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呢!
还有薛妈的歌谣,一边唱一边做手指游戏,每次我做得都比姐姐好,我的手指比她灵巧,做成圈,撮在一起,穿来穿去,来回翻飞,弄得她眼花缭乱的。
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
后花园,三匹马,两个童儿打一打。
王婆婆,骂一骂,隔壁子么姑说闲话。
好听吧?&rdo;
病魔把他折磨得没有力气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