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这日祠门祭户，众人皆要到东山堂相聚，因谢澹是正房嫡出，便由他来主祭。

祭户的过程繁杂又冗长，作豆糜，将油膏铺在豆糜上，再折一支杨柳，插在门户上，以酒脯饮食和豆粥碗里插上筷子，祈求来年平安和顺。

祭完户还要祭蚕神、迎紫姑，摆上酒品果馔，卜问讲来蚕桑之事。

一早，谢家各房子弟，都携着妻子来拜贺，谢澹着人开了宗祠，仆婢们上下打扫，收拾供器，有个丫鬟冒冒失失，撞翻了一茶盘压岁锞子，被总管训斥出去，押到柴房罚跪。

一时又有人拿了宴饮的单子来，谢澹看了，交给总管去采办，吩咐道：“今日三郎也来，可别马虎了，叫伙房多备些獐腩、鹅炙、鱼羹，他吃不惯上次的胡炮肉，这回别做了。”

总管连连点头，又问：“我见今年洛口的黄鲤甚好，不如做成细脍，府公您看……”

谢澹不耐烦道：“你自己定夺便是，这种小事也来问我。”

总管答应了，一面着人去操办，谢澹自己也往前堂暖阁来，闪过屏风，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奴僮仆从们皆守在仪门外，依次站列，直排到正堂廊下。

“各位府君到！”

有人喊了一声。

大门外停了满了名马宝鞍，谢纯率先从车上下来，一身紫纨襕衫，素雅清朗，向着谢澹拱手一揖，含笑道：“阿兄，弟来迟了。”

谢澹忙扶住他：“景懋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吃顿团圆饭便是了，何必见外。”

说罢又环顾四周，纳闷道：“景先呢？怎生不见他人？”

谢纯略微一顿，面上有些犹豫：“他……景仁兄素来与他不睦，见了面未免难堪，就不来了。”

谢澹皱眉道：“都是一门亲兄弟，还能躲到天边去，传出去成何体统？这就着人去请他，今天是奠酒献爵的大日子，不准他怠惰。”

谢纯听他发话了，也不便反驳，只好叫随仆去请谢述。

那壁厢谢裕已经从车辇上下来，他身体胖硕，衣服鲜丽，由两个人搀扶着，阔长的袍子拖到地上，立刻有左右争相来给他捉衣裾。

谢澹上前拱手，道：“景仁兄。”

谢裕也还礼，眯着眼睛道：“数月不见，近来可好？听说阿弟你新升了侍中，可喜可贺啊。”

谢澹淡淡含笑道：“喜从何来，吾家以素退为业，弟只怕晋升太快，非是门户之福。”

谢裕颔首：“这话倒是不错，偏有人看不明白。”

他本来像有什么话要说，此刻却没出口，叹息一声，细不可闻，隔了一会儿方笑道，“也罢，今日家宴，不提这些败了兴致。”

谢澹尴尬笑笑，转头看见个年轻小郎，眉目清秀，春杉柳树般立在他身后。

那小郎忙恭恭敬敬施礼，口中道：“侄儿阿恂见过叔父。”

“嚯，原来是阿恂，一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

阿璞昨天还念叨你，等宣远、宣明来了，你们年轻人好生聚聚。”

谢恂笑着点点头，他今年刚满十四，平素喜欢吹笙，常羡慕灵运、谢晦等兄长能参加乌衣游，碍着面子薄，不好登堂入室。

正说着，只听一阵喧嚣马嘶，几辆辇车停到近前，谢灵运率先从车里下来，紧跟着谢晦、谢瞻、谢曜、弘微等人。

谢恂眼前一亮，立刻迎上去唤他们，谢灵运与他最投契，也禁不住略有喜意：“让你去巷里找我们，你怎么不去？”

谢恂挠挠头，苦笑道：“我与益寿叔不熟，只怕冒冒失失去了，反招人嫌……”

他话音未落，谢晦“嗤”

地一笑，谢瞻提了提嘴角，可那笑意却极快就散了。

谢曜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想多了，阿叔不是那种人，你只管拣最拿手的曲子吹一支来，他准喜欢。”

谢恂听他这么说，不禁四下里张望：“阿叔人呢？怎不见他来？”

谢灵运一笑，朝后瞟了眼：“喏。”

果然有三四骑簇拥着一个平肩舆过来，步舆停到到门前，一个风姿特秀的年轻男子欠身而下，身上那件白狐大氅，在风里微浪似的轻摆，萧萧皎然，有如微云素月，自有种净爽轩昂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