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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禽蛋加工厂我参观了宰鸡车间,看见一种奇妙的宰鸡流水线,一只活鸡倒挂在电动铁钧上,慢慢送进宰割机中修饰加工,最后就从一个大喇叭口里晕头晕脑地飞出来,已经是光溜溜地开肠破肚一毛不剩了。
我面对无数鸡腿鸡翅瞠目结舌。
许多宰鸡工人在流水线上安静地操作,我逐个观察他们的皮肤,他们个个红润健康,脸上、手上,脖颈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疮疤,很明显,他们不是昔日的麻疯病人。
午宴上果然都是鸡,加工厂的厂长热情好客,他竭力劝我把各种鸡都尝一下,并说明哪种鸡是出口的,哪种鸡获得部优称号,但我还是偏爱油炸鸡腿,一连吃了五只。
我记得吃到第六只的时候我有点神思恍惚了,我看见第六只鸡腿的踝关节上有一块酱色的疮疤,于是我看见昔日的同学子韬站在足球场上,他慢慢地把线袜往下剥,露出一块酱色的溃烂发炎的疮痂。
这时候我感到一阵恶心,捂住了嘴,我飞快地跑到外面,面对一只巨大的塑料鸡笼呕吐起来,吐得很厉害,我几乎把吃进去的鸡全部吐出来了。
副部长和禽蛋加工厂厂长都站在一边看我吐,等我吐完了他们上来扶住我。
副部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吐,其实习惯了就会好的。
厂长则解释说,这些鸡都是很干净的,卫生检查完全合格,国内国外市场上都很畅销。
我为自己的失态而窘迫不安,我说,这跟卫生无关,只是我的胃有问题。
关于麻疯病医院旧址的情况,我无法再详细描述了。
我沿着业已锈蚀的铁丝网,搜寻某些特殊的痕迹,这里的石榴树长得异乎寻常的高大茁壮,但很少有结果的。
树下可以看见几张歪斜的石桌石凳,有一只木质羽毛球拍和袜子,手套之类的杂物在糙丛里静静地腐烂。
我不能判断它们是何时遗弃在这里的,也许它们同那座迁徙了的医院没有关联。
在射鹿城逗留的那些日子里,我时常有一些谵妄的阴暗的念头。
一切都是那封群众来信生发的效果,我对所有的触摸保持高度警惕。
除了自由流动的空气,我避免任何东西对皮肤的接触,我不跟人握手。
我和衣而睡。
我用自己的饭盒和匙子去餐厅吃饭。
但即使这样,我在睡眠状态下仍然感到身上处处发痒,尤其是左脚踝关节处,那里奇痒难忍,我在睡梦中仍然记着对麻疯病症状的验证办法,我狠狠地掐拧左脚踝关节处。
那样的深夜,我听见远远的射鹿湖的潮声和第一声鸡啼,对左脚的疼痛又高兴又惶恐。
走在射鹿城枯燥单调的街道上,对旧友子韬的回忆突然会变得清晰起来,我会发现街上的某个行人很像子韬,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他们的左脚踝关节,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是秋天了,射鹿的男人大多穿看化纤长裤和黑色度鞋,所以,在大街上寻找一个人常常会一无所获。
你知道一个叫黄子韬的人吗?我问副部长。
他是射鹿人?副部长说,说详细点,射鹿的人我都认识。
不,他是一个麻疯病人。
我不认识麻疯病人,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随便问向。
我说,他是我的中学同学。
你如果想打听麻疯病人的情况,可以去找邓大夫,副部长说,他以前是医院的主治大夫,退休后就留在射鹿了。
后来我真的按地址找到了邓大夫。
那是个干瘪苍老的老头,独居在一个潮湿的种满花糙的小院里。
我是一个人去的,事实上调查至此已经纯属私人性质。
我有点胆怯地推开一扇长满青苔的木门,看见台阶上站着那个老头,他背对着我,往墙上挂一只蝴蝶标本。
当他回过头时,我猛地看见一只巨大的白纱口罩。
那只大口罩把邓大夫的脸全部蒙住,只露出一双敏捷的鹰鹫般的眼睛。
你是谁?我现在不看病了,你要是有病请到县医院皮肤科去,那里有特别门诊。
邓大夫在口罩后面发出的声音嗡嗡的。
我意识到发生了一场难堪的误会。
我的心情立刻变得很坏,我提高声脊说,我不是麻疯病人,我来向你打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