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抬头，微亮的天空，倾盆雨水而成的帘幕之后，年老的郝公公蹒跚而来，旁边的小太监替他撑着伞，避免雨水滴入他手中的碗内。

季黎心脏一阵猛缩，脑中愈渐苍白，握住凤印的手越来越紧，展翅的凤凰，早已刺破她的掌心，鲜血一滴滴留下，她却恍若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郝公公手里那碗药。

&ldo;老奴拜见娘娘千岁。

&rdo;尽管手中拿着药碗，郝公公还是行了非常周全的一礼。

&ldo;起来。

&rdo;季黎淡淡吩咐，几乎费尽全力抽回已经跨出门槛的一只腿。

&ldo;娘娘，这是陛下赐给娘娘的药，还请娘娘务必当着老奴的面饮下。

&rdo;郝公公弯腰低头，双手恭敬将药碗捧在季黎眼前。

季黎怔怔看着那碗黑漆漆的中药，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来便要喝下，一旁的姚儿一手捂着嘴巴早已泣不成声，一个箭步拉住季黎的手：&ldo;娘娘，不可以……娘娘不可以……&rdo;

季黎顿在半空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黑眸黯淡没有焦距。

姚儿直挺挺地跪下，对着郝公公连连磕头：&ldo;公公，求公公为娘娘多说几句话，皇上一定是一时冲动，求公公，娘娘肚子里的……求公公……&rdo;

咚，咚，咚……

一声声，磕入季黎心底，终于让她麻木的心有了片刻知觉。

她淡淡扫了一眼额头渗出鲜血的姚儿，再看了眼手里黑漆药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最后将目光移到郝公公身上，掀唇一笑：&ldo;是不是我喝下这药，便可出宫?&rdo;

&ldo;老奴奉命送药，其他事情老奴无权过问。

&rdo;郝公公垂首恭敬回答。

&ldo;好!&rdo;

决断的一个&ldo;好&rdo;字，话刚落音，举手仰面间，药已下肚，苦么?不苦!

放下药碗，季黎拿手帕微微擦去嘴角，挺直腰背，一步步走出寝宫，只留下嘤嘤哭泣的姚儿和拧眉看着药碗似在沉思的郝公公。

尽管衣着普通，手持凤印之人，无人敢拦，季黎穿过直琮门，径直从北宣门出了皇宫，直奔刑场。

多少年，没再出这宫门?看着来往热闹的人群，季黎只觉得恍如隔世，这里每条小巷，每个摊位，每个角落都有过自己的身影，拉着他说晋言，我要吃蒸米糕，举着手中的胭脂问，晋言，漂亮不?推着他道，晋言，快点快点，爹又找来了……

季黎闭上干涩到疼痛的双眼，三年，三年前，也是在这条街道上，他红着脸，偎在她耳边，带了些许羞涩，些许不安，试探性地轻声问道：&ldo;黎儿，嫁我可好?&rdo;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那以后，他是一国之主，她是一主之后，他不能再随意出宫，她亦不能随口便是晋言晋言……

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迈着仓促的步子继续向前。

天已大亮，前方人潮汹涌，随着旭日升起，刑场周围的民众只多不少，季黎一手搭在肚子上，步子已是有些艰难，无视腹中隐隐作痛，孩子，母后对不起你，护你不住，却想尽全力护住你的亲人们。

&ldo;让开，让开!&rdo;季黎手举凤印，沉声低喝。

人群霎时静得可闻细针落地之声，手持凤印，八月身孕，绝色之姿，再看看跪满刑场的季府满门，任谁都能猜到来者身份，纷纷后退，让出道路。

刑场之上，足足一百八十九号人，皆是季府嫡系亲属，身着白色囚衣，头发凌乱肮脏，被束住手脚，齐齐跪在邢台，为首两名老者，一男一女，皆是满面尘霜，男子抬头看到季黎，只是微微摇头便再垂首，不看她一眼，身边的妇人却突然激动起来，泪水使得脸上污浊不堪，高声哭喊着：&ldo;黎儿，救娘亲……救娘亲，黎儿，救你哥哥，不救娘亲救你哥哥也行……黎儿……&rdo;

季黎干涩一夜的双眼此时已是通红，沉着地稳步走上邢台，&ldo;我要见皇上，否则，今日有我在此，任何人都休想动季府一人!&rdo;

她毫不怯懦地看向今日的监斩官，当朝丞相郑颖，而立之年，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蹙眉犯难地与自己对视，半晌站起身，绕到桌前，双腿跪地：&ldo;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rdo;

郑颖这一跪，刑场官兵侍卫，围观群众，全部跪地大喝：&ldo;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rdo;

季黎面色愈发惨白，略一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她这个皇后，早已有名无实，只是不曾料到他竟那般无情，季氏九族，无一放过，连她腹中胎儿……季黎抚了抚隆起的腹部，苦笑浸染开来，吐出口的话仍旧气势不减：&ldo;本宫要见皇上!&rdo;

郑颖起身，垂首道：&ldo;娘娘恕罪，极凶之地，于皇上圣体不利，还请娘娘尽快离去!&rdo;

&ldo;本宫说过，有本宫在此，休想动季府任何一人!&rdo;腹中绞痛，季黎捏紧了拳头，疼痛混杂愤怒，这句话显得尤为咬牙切齿。

&ldo;下官失礼了!&rdo;郑颖对季黎再施一礼，站直身子，对着身边侍卫道：&ldo;送娘娘回宫。

&rdo;

季黎站在原地不肯动，双腿早已冰冷麻木，热流顺沿而下，就算她肯动，都移动不了半分。

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郑颖戳破，若非他特地嘱咐过，郑颖不可能毫不犹豫遣她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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