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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家都多子女,现在我仍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大毛家的大公子叫彩庭,年龄比我们大许多,在我上小学时就结婚了。
他相貌堂堂,拍过一张化装成梁山伯的戏照,使我在心中崇拜了好一阵。
他的婚礼在一家酒店举行,摆了一二十桌,在当时算得场面盛大。
母亲背着父亲送五元钱礼金,带我们去参加了婚礼,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我们饱餐一顿。
老式婚礼有许多繁文缛节,新郎新娘不断地被领到每个稍有瓜葛的长辈前鞠躬,虽然当时我是一个孩子,也已发现他们越来越不耐烦,脸色渐渐阴沉。
婚礼的高潮是拜天地,当司仪高声宣布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发现新郎新娘不知了去向。
大厅里一阵骚动,最后好像是从厕所里把他们找了出来,新郎脸色铁青,勉强三鞠躬了事。
大人们说,新郎是新式人,不喜欢这些老式礼节。
可是,结婚后不久,这个新式人也和他的父辈一样经常毒打那个当小学校长的妻子了。
大毛家的二女儿叫彩虹,比我大两岁,父亲常开玩笑说要给我们两人订亲,使得我们见面时都有点忸怩。
后来她的姐姐彩霞死于脑炎,她就继承了姐姐的婚姻,成了她的姐夫的妻子,据说这是浦东农村的一种习俗。
小毛家很穷,家里有两个男孩和我年龄相近,便成了我小时经常的玩伴。
彩云比我大两岁,喜欢偷家里的东西卖掉。
有一回,家里让他去一个地方办事,他约我同去。
乘车时,他拿出一张五元整票买车票,我感到奇怪,问他有零钱为什么不用。
他说,把整票找开,就可以谎报车费而留给自己一些钱了。
这种做法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使我惊讶了很久。
彩蜚比我小两岁,身上脸上永远脏兮兮的,总是拖着鼻涕,不时用舌头舔进嘴里。
他曾认真地把他的一个重要发现告诉我,说鼻涕的味道很鲜美。
侯家路这座老楼里也许发生过许多故事,可是年幼的我知道得不多。
在其余房客中,李家妈妈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穿过毛家用作车间的客厅,角落边有一扇门,门内就住着和蔼可亲的李家妈妈。
她是一个漂亮的广东女人,弯弯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常常笑容可掬,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她也爱打扮,总是描着眉涂着口红,这在新社会是很忌讳的。
她的丈夫是一个比她年长得多的老先生,戴一副金丝眼镜,留着八字胡,听说是国民党的一个遗老,在一天夜里突然死了。
李家妈妈没有孩子,非常喜欢我,有一回把我请到她房里,不知怎么款待我才好,最后是给我煮了一碗甜面条。
也许出于对她的身世的猜疑,母亲不太赞成我们和她往来,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妩媚笑容所吸引。
我记得的另一个特别房客是一个单身男人,住在一楼的一间没有光线的小屋里。
他也不是本地人,和谁都不来往,平时没有人注意他。
有一天,他突然上吊了,楼里的居民为此议论了好些天。
有一个小孩看见了现场,向我描述死者那一根拖出的长舌头。
从此以后,上楼梯经过那间小屋门口时,我就会感到一阵恐怖。
小学五年级时,我家迁居了,侯家路的屋子由我的三舅和外婆续住。
迁居后,因为我和姐姐仍读原来的学校,为了方便上学,我俩就和外婆一起继续住在侯家路,只在周末去新居与父母团聚。
外婆很疼爱我们,天天给我们煮鸡血豆腐汤,问我们好不好吃。
开始我挺爱吃,后来就腻了,但为了让她高兴,就总是回答好吃。
她真的很高兴,屡次告诉母亲,说我最喜欢吃鸡血豆腐汤。
结果,我吃了一年鸡血豆腐汤。
小学毕业后,我也离开了侯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