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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贞固出了古春园,会叫丫鬟们离去,等人走干净,再打假山后头绕回来。
春月夜,丝毫听不见夏日的蝉鸣、鸟啼,静谧到出奇,一如悬挂在天幕鹅黄色的月亮,剔透且冰冷。
范贞固走到平房小小开着的侧门,弯着腰,钻进去。
背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猫叫,“喵呜——”
,大概是窝在草丛里的猫被惊动,纷纷站起来,一双双亮闪闪的瞳孔紧盯着他。
侧门嘎吱一声,合拢。
范贞固提着灯笼进屋,继而吹了火,将它随手放在桌上。
穿过雾般的帷幔,他见李妙音端坐妆台,拆了首饰,发髻鼓鼓囊囊地堆在颈后。
她回眸,瞥见范贞固,脉脉不语。
烛火在眼波间荡漾。
范贞固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住她瘦削的肩,面庞贴在她乌亮的鬓边。
铜镜清晰地倒映出二人的面容,像情人,又似姐弟,但要说母子,多少勉强。
李妙音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皮又一抬,瞥向镜中的他。
分明只相差三岁,可一个的人生已然到头,另一个人生却刚刚开始……尽管李妙音知道,这与他毫无干系,启元待她也相当好,但当两人的面孔出现在同在一面镜中,紧紧挨在一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和嫉妒倏忽从她的心头升起。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去京城考试,可以娶妻生子,可以与叔伯夜里在画舫游船。
真不公平。
正乱想,范贞固垂眸,唇瓣微微含住她的耳廓,抿了一口似的,在耳边呢喃:“娉娉替我梳发。”
李妙音回神。
她起身,让出位置,站在男人背后,替他拆下束发的网巾。
黑发柔软且阴凉,李妙音捧在手心,用檀木的月牙梳一下一下梳理着。
屋外有一两声猫叫,声音拖得很长,挠得人心痒。
不知怎的,李妙音想起范启元仍在世时,也会这般替她梳发。
梳完,他都会怜爱地替她涂抹头油,男人一边爱抚着发丝,一边说“乌云半卷镜中天”
。
每每听到这种话,李妙音都要羞一阵,嗔怒地说他是“温八叉”
。
范启元倒也不恼,反而搂着她,又念了一句“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迂腐又风流。
她也有替他梳发的时候。
趁他洗完头,长发晒到半干,她会坐在他膝头,挑起一缕散发着皂荚味的发丝,缠在指尖,编成细细的小辫,甩呀甩……“母亲。”
突然冒出一声。
“嗯?”
李妙音下意识答。
范贞固眯起眼,冷不然翻了脸,语调又轻又柔。
“父亲在时,母亲也这般替他梳头吗?”
像被当场捉住的窃贼,李妙音手一抖,险些掉了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