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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思想正面不好,只是,」秦招也学楚暮的坐姿,分开双腿,平放在沙上,他说:「当你逼自己往正面去想时,其实已经不是一件正面的事,只会愈来愈辛苦。
」
「然而想着悲伤的事,人又何尝不辛苦?」
「至少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
「那很重要吗?」楚暮问。
「那很重要。
因为心是独一无二的。
世上有六十几亿人,面孔、身材、外在的一切,都能够与其他人十分相似,」秦招看着蓝天,也不自觉说了些他想不到自己能说的傻话:「但心永远不会与别的人一样。
世上或者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古往今来,均没有过两颗一模一样的心。
只要两个人在同一处境下曾作过不同的抉择——哪怕是微不足道到只是喝一杯水或两杯水的问题——都显出他们的心是不同的。
然而,当每个人默认正面思维有利工作行事,然后都强逼自己往同一种方向去想,那每个人的心便渐渐相互同化,最后大家走不出某一套或几套思维,成为有血有肉的机械人。
」
「人,不会变成机械人的,因为人一旦有『我好似一个机械人』这种自觉,就暗示他意识到人与机械人是不同的,而自己本身是『人』,才可以『变成』机器。
机械人没有出生与死亡,也没有生活与身份,它们不会自觉自己是『机械人』,只要有机油或电力就可以活动,不辨喜恶。
然而人永远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即使每日饱餐,处于温暖舒适的环境,仍渴望心灵充实,或者,至少在睡觉前感到:生活隐隐有点不足——讲不出那份不足是什么,我现在也有这种不足感。
」
「是什么不足?」
「想要一顶草帽,」楚暮两手凭空划了个大圚,说:「就是梵谷某段时间在自画像里戴的那种,田园风味的,扁平圆顶、阔边的,亚麻色的草帽,真想要一顶。
」
「要来干嘛?」
「盖在脸上,遮太阳。
」楚暮合上眼,极细碎片状的浅紫黑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如泼泻在宣纸上的点点墨跡。
秦招立刻自斜肩袋拿出一把伞,却被楚暮阻止了:「不用了。
」
「我没有草帽,只有伞。
」
「那不成,难道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帮我担遮吗?我说着好玩,从刚才开始,就在说玩笑话。
」楚暮双眼好似想睁又睁不开,便用手去用力揉,又忘了手沾上沙子,沙就入了眼,反引起一阵酸涩。
眼睛小得像人的心眼,容不得任何外来物,哪怕是一粒尘,也要用泪水将之推挤出去,于是楚暮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流眼泪,尽管少得不足以形成泪痕,甚至在滑落到脸颊之前就被他挡住,但他还是哭了。
一种私密的哭泣,只有自己知道。
泪是为谁流的?为了沙子,为了那优美的、朝天的、笔直的佛朗明哥舞姿的造手,为了那如《星夜》那指向星火沉沉的天空的那森森的惨蓝丛树的——那只掬着焦虑的手。
秦招攫着楚暮双手,见到楚暮一脸煞白,双眼盈满血丝,眼睛因为湿润而显得更幽深,像被雨水洗涤过。
「你怎么了?」
「我没事,昨晚睡不好。
」楚暮挣开秦招的手,圈了圈右手腕,还感到一阵几乎被扭断的痛,无法灵活转动。
楚暮不想对秦招言说关于那只手与那女子的事,他感到自己跟女子在那一下眼神交会时,便已立了约:她为他跳出最后一支生命的舞蹈,而他必须将她的舞姿牢牢记入脑海,至死不得与任何人吐露。
昨晚,女子在他梦里出现,跳完一支又一支的舞,夕阳寄生在她的裙襬,渐渐加深,由鲜丽的红便成血红:血从来不鲜艷,人的痛苦快乐记忆都沉淀在血液之中,化成一种深沉的浓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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