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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说,这本杂志是最新一期,昨天刚刚送到,不是因为有这篇介绍纔特意保存的。
&ldo;一辈子走的地方太多,活的时间又长,随手翻开报刊杂志都能发现熟人。
我的熟人大多都是游荡飘零的人,离开了祖国,熬不过异国他乡的寂寞,在咖啡馆蹲蹲,在河边逛逛,到街心花园发发呆,互相见了,眼睛一对就知道是自己的同类,那份神情,怎么也逃不过。
不管他是哪个国家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起上酒吧,一起叹气说疯话,最后又彼此留地址,一来二去,成了好友。
很快大家又向别的地方游荡去了,很难继续联系,只剩下记忆。
但这种记忆怎么也淡忘不了,就像白居易怎么也忘不了那位琵琶女。
你看我和这个cioran,几十年前的朋友,照片上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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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是确实的。
newsweek编辑部说cioran原是罗马尼亚人,1937年他26岁时纔到巴黎,一个典型的漂泊者。
现在,七老八十的他,已经成了世界上读者最多的哲学家之一,一接受采访开口还是谈他的故乡罗马尼亚,他说由于历史遭遇,罗马尼亚人是世界上最大的怀疑主义者。
可以设想,在巴黎的酒店里,年轻的cioran和年轻的沈博士相遇时话是不会少的,更何况那时中国和罗马尼亚同时陷于东西方法西斯铁蹄之下。
我们一伙,由古董店老板作东,在一家很不错的西菜馆吃了午餐。
餐罢,谈兴犹浓,沈博士提议,到一家&ldo;最纯正的伦敦风味&rdo;的咖啡座继续畅谈。
新加坡几乎拥有世界各地所有种类的饮食小吃,现在各店家之间所竞争的就是风味的纯正地道与否了。
要精细地辨别某地风味,只有长居该地的人纔有资格。
沈博士在这方面无疑享有广泛和充分的发言权。
他领着我们,一会儿过街,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乘电梯,七转八弯,朝他判定的伦敦风味走去。
一路上他左指右点,说这家日本餐馆气氛对路,那家意大利点心徒有其名。
这么大年纪了,步履依然轻健,上下楼梯时我想扶他一把,他像躲避什么似地让开了,于是他真的躲开了衰老,在全世界的口味间一路逍遥。
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全是欧美人坐着,只有我们一群华人进去,占据一角。
&ldo;完全像在伦敦。
你们坐着,我来张罗。
&rdo;沈博士说:&ldo;别要中国茶,这儿不会有。
这儿讲究的是印度大吉岭茶,一叫「大吉岭」,侍者就会对你另眼看待,因为这是一种等级,一种品格,比叫咖啡神气多了。
茶点自己去取,随意,做法上也完全是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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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ldo;大吉岭&rdo;、咖啡、茶点摆齐,沈老的精神更旺了。
那架势,看来要谈一个下午,就像当年在巴黎,面对着cioran他们。
他发现我对漂泊世界的华人有兴趣,就随手拈来讲了一串熟人。
&ldo;我在巴黎认识一个同胞,他别的事情都不干,只干一件事,考博士。
他没有其它生活来源,只有读博士纔能领到奖学金,就一个博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地拿下去。
当我离开巴黎时,他已经拿到8个博士学位,年岁也已不小。
后来,他也不是为生计了,这么多学位戴在头上,找个工作是不难的。
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当作一种游戏,憋着一口气让欧洲人瞧瞧,一个中国人究竟能拿到几个博士!也许他在民族自尊心上受过特殊刺激,那在当时是经常有的事,也是必然有的事,我没有问过他。
见面只问:这次第几个了?&rdo;
&ldo;他是一个真正的、无可救药的酒鬼。
只要找到我,总是讨酒喝。
喝个烂醉,昏睡几天,醒来揉揉眼,再去攻博士。
漂泊也要在手上抓根缆绳,抓不到就成了无头苍蝇,他把一大串学位拿酒拌一拌,当作了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