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费介的药碗，一饮而尽，漏出的褐色药液顺着脖颈而下，滴落在洁净的白衣，混着昨夜淅淅沥沥的血丝，混在一处，随着急促起伏的胸膛起起落落，很是碍眼。

过了半个时辰，费介探脉，胎心脉搏相比早间又缓慢不少，可催子汤已显而易见的发挥作用，陈萍萍的脸上涨得通红，已忍不住用双臂撑起上半身，轻轻捶着床铺，缓解这磨人的酸痛。

下身虽有血块涌出，却仍是无法开指，陈萍萍双腿无力，否则可以下路行走开指，费介又是愧疚当年一时失误害他失去双腿，踱步行走无计可施急得满头大汗。

“院长，是不是越来越疼了？”

“想来是你撒了药液，效果不好，再给我熬制一碗吧。”

陈萍萍抚摸着耸起的肚腹，说道，“他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陈萍萍眼角的水珠很碍眼，费介咬紧嘴唇，恨恨地应了声，便再去熬制一碗催子汤。

恍惚间，想起陛下一直逼问，他对范闲的情感是否已超出子侄。

他不晓得，他的答案是否无懈可击，是否露出一丝破绽，让陛下瞧了去。

他缓缓阖上双眸，无论棋局如何布置，只要乱了心，必有错漏之处。

可人活一辈子，凡事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为了他，倒也是值得。

费介喂他喝下第二碗催子汤，孩儿似是在惩罚他打破自然规律，在肚腹里开天破地，伸展四肢要开展一番动作，陈萍萍浑身如同水中而出，深觉强行开通的出口胀痛，费介发现胎心脉搏愈来愈慢，出口依然只开了一指。

陈萍萍望着天色将暗，拉住费介的衣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能再拖了。”

“麻沸散。”

陈萍萍见他不动，眼眸上扬盯着他，斩钉截铁地下指令。

来得匆忙，麻沸散只有一包，费介喂他吃下不久，便发现胎音脉搏不大动作。

或许是心灵感应，陈萍萍似乎也意识到再不动作，便胎死腹中，他再下一道指令：“取刀，消毒。”

“可药效还未发作。

这样会”

“取刀，消毒！”

陈萍萍咬牙切齿地喊出来，随着迸发出来的痛意，心里却总是范闲的身影，烛火燃起，豆大的亮光照映，陈萍萍的视线定住，落在费介正在套住范闲送的那双羊肠所制的手套。

费介到澹州教范闲用毒，回来时却带回一双从未见过模样的术套模样，与费介的手指紧密贴合，眼眸里、唇角里都是挡不住的笑意。

现下，倒是真的派上用场。

他抚摸腹中孩儿，腹诽道，好歹这双手套，乃是你父亲所制。

这双手套握着锋利的刀，学着书籍里所描的模样，找准位置一划而下。

可有尝过被人生剖的滋味？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像是多年前征战被北齐将士捅的刀刀剑剑，可那时上阵杀敌，杀红了眼，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

此时却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刀锋从肚腹中部划至下部，热血顺着刀锋沿着肚皮两侧流下，与暴露在空中的皮肤被寒气入侵结合，便不可自发地抖了抖。

“你细心一些，别……伤了孩子。”

费介从未操作过，肚皮上已被刀划开一条缝，沿着伤口流出的鲜血瞬间空中凝固，此时被他吓一吓，握住刀的手在发抖。

他惊慌失措，几近想弃刀而逃，道：“我……我不会，院长，我会害死你的！

我会害死你的！

我当年已害你没了一双腿，现下要害你连命也丢了吗？”

陈萍萍平复着呼吸，忍着冰凉的疼意，拼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让他放松：“当年我把命交给你，现在也一样。

我对你，有绝对的信任。”

费介依然在发抖，深深陷入自责之中，陈萍萍见状，只道：“你现在放弃，我的孩子，会丢了性命。

届时，我定会讨回来的。”

费介当然知道陈萍萍不会这么做，可他说的对，如果现在不继续进行，不仅会胎死腹中，陈萍萍也会失血过多而亡，他只好重新握住刀柄，说道：“院长，书籍所述，要划下七层才可以，你且忍忍。”

早已翻阅多遍书籍的陈萍萍点头，咬住木棒，他知晓现下不能胡乱动作，万一划错位置，伤了孩儿，弄花了脸便不好。

裸露的肚皮发凉，涌出的热血如同立时结了冰霜，费介更为冰凉的刀锋接近已划出一道的伤口，陈萍萍阖上双眸，抓紧一旁的床栏，紧接而来的划下第二层，新鲜的血液覆盖住冰冷凝固的血迹，他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

费介全神贯注在陈萍萍肚腹上的裂缝中，依着书籍的模样，再次划下第三层时，陈萍萍已接近昏迷，血色将无，比墙还白，除了伤口红肿，连身体都泛着一阵阵毫无活气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