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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堆,简单,平常,要不了多久,如果没有人照管,这坟头就会被黄风和雨水拂平。
站在父亲的坟头前,杨作新有许多感慨,父亲的音容笑貌,这一刻,倒海翻江似的涌满了心里。
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像一切为人子者这时候应该想到的那样,杨作新此刻觉得,他欠父亲的太多,或者说父亲给予他的太多。
他觉得父亲还没有给他一个偿还的机会,就这样匆匆撒手而去了,实在叫人遗憾。
他想到父亲一生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一天福也没享过,眉头的锁结一天也没打开过,这似乎是他的一个失职;而他所从事的事业,正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千千万万父亲这样的人能过上好日子,能放开肚皮吃上一顿,能在业余时间除了捉虱子以外,还有另外的精神活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使命的神圣,他的心中除了原先的悲怆之外,又加上了一层崇高的感觉。
他跪了下来,为父亲烧纸,烧完纸,又接过杨蛾子端上山来的一碗凉水。
乡里人除了年节,难得见酒,遇到事情,水酒水酒,便以水代酒。
杨作新接过水酒,跪在地上,自左至右,将那水酒,成一条直线,洒了三巡。
祭奠完了,便将那只盛水的粗瓷大碗,扬手高高举起,&ldo;啪&rdo;地一声摔在地上。
瓷碗顿成碎片。
这叫&ldo;摔瓦罐&rdo;,本该是杨干大入土那天,他该做的,现在补上。
一切结束后,就又叩了个头,然后一手拄地,站起。
杨蛾子见毕事了,走过来,为哥哥拍拍膝盖上的土。
和杨作新的沉重的心情相反,她的态度竟是出奇地平静,宛如母亲对待这件事时的态度一样。
时过境迁以后,杨作新时常想到这一点,他认为,是乡下人淡泊惯了,因此对于这生生死死,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死,也麻木了;后来,在肤施城监狱里,当他自己为自己选定了死期,并且以异常平静的心情,去自行结束生命时,他才幡然省悟:在陕北人的性格中,有一种知生知死的达观意识,他们明白人注定要死亡,一抔黄土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平等的不可避免的归宿,每一个人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便是苦难命运的终结,便是一种得以永恒的幸福的开始,所以应当平静地接受命运,所以应当吹奏起唢呐为上山的人送行才对。
离开坟头,离开乡村公墓,刚刚踏上下山的路,杨蛾子就笑了起来。
她的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苦难的生活还没有磨掉这山野女子的青春的笑声。
我不明白姑娘们为什么爱笑。
我去请教一位懂得姑娘的专家,他告诉我,姑娘爱笑,就是因为她们想笑。
我觉得他的话说的饱含深意。
上面这段话是一位前辈作家说的,现在用给我们的杨蛾子,不能说不妥帖。
笑声感染了杨作新,他深深地吸了口山野间的清气,也感到心情愉快起来。
前面说了,自从遇见了黑白氏以后,这个男人的感情变得细腻了,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细腻的原因。
这时,他告诉了妹妹,在肤施城里,枪杀秃子的事,他问妹妹,事情发生后,花柳村那边,还找没找这边为难。
杨蛾子说,杨作新杀秃子的事,传到乡下,她也知道了,哥哥真是个大男人,说到做到,替杨家出了这口恶气。
她还说,事发后,花柳村那边,也没敢到吴儿堡骚扰,大约是慑于杨作新,或者是觉得自己理亏,咽下那口气了。
杨作新这时候记起了父亲的嘱托,他对杨蛾子说,你现在是自由的身子了,该找一个了,是不是已经有了,还瞒着哥哥。
杨蛾子羞红了脸,说她没有:确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