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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年六月,肃宗大举贬斥以房琯为首的旧党人物,杜甫被贬为华州(治所在今陕西华县)司功参军。
同年冬,从华州赴洛阳探亲。
次年离开洛阳,回华州任所,途经新安(今河南新安县)、潼关(在今陕西潼关县北)、石壕(在今河南陕县东南)等地,目睹这场战争给百姓造成的巨大灾难,特别是征丁抓夫的惨状,写了《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这六首诗。
相州溃败,这对当时社会有着极大影响的事件,在正史中却以简单的几笔带过。
杜甫这组诗,对此作了极其真实、具体、深刻的反映,成为后人了解唐代社会的珍贵文献,这正是杜诗作为“诗史”
能够补充正史、超过正史的地方。
根据唐代的兵制,征兵的对象是年满二十三岁的成丁,一户有三丁则征一人。
但在杜甫诗中,情况已全然不同。
在新安县,由于壮丁都已入伍,无丁可征,只得退而求其次,征未成丁的中男,但没有人去想一想:“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
当然更没有人去理会新娘哀惋的呼问:“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即使在战争中逃出了死神的魔掌,也跳不出官府强征入伍的巨网。
石壕村的情景更加凄惨,那个老妇已有两个儿子战死,家中惟剩衣不蔽体的媳妇,以及嗷嗷待哺的孙儿,但为了应付征役,竟然也被抓去当差。
与她同命运的是一个老翁,子孙都已阵亡,自身依然难保,投杖从戎,使同行的人也为之辛酸。
这组诗写战乱中丁男俱尽,役及老妇,男女怨旷、家破人亡的惨酷景象,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即使在这种几乎无法生存的境地中,一贯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百姓,居然还是忍了下来。
统治者眼中的愚民、顽民、刁民,在国难当头之时,表现得异常通情达理。
统治者播下祸种,造成灾难,毁掉多少家庭;而普通的百姓,为了纾救国难,吞食了苦果,承受了牺牲。
尽管儿已阵亡、孙幼待哺,《石壕吏》中的老妇还是表示:“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尽管子孙阵亡,老妻无依,心中惨切,愁绪万端,《垂老别》中的老翁,还是毅然作奋身保国之语:“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岗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尽管新婚之夜即生离死别之时,心乱如麻,柔肠寸断,《新婚别》中的新娘还是这样勉励丈夫:“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
尽管生不能养,死不能葬,母子饮恨,终身酸嘶,《无家别》中的单身汉,还是以此自解:“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
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
在如此悲惨的状况下,竟能说出如此感人的言语,无怪后人读了这些诗,只觉血泪满纸,声情宛然。
辞虽旷达,意弥沉痛,真椎心刻骨、至性至情之言。
在新安道中,杜甫对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士兵,尚能作些宽慰劝勉之语,当他离开石壕村时,面对呜咽不止的老翁,已经无话可说了。
到写“三别”
之时,诗人甚至放弃了“三吏”
中所用的问答体的形式,让那些不幸的行者自己出来讲话,直叙其哀怨。
这决不是诗人的态度越来越冷静,越来越客观,恰恰相反,他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沉痛,越来越愤激。
诗人在石壕村的沉默,是因为面对这种不幸,空泛的劝慰已经毫无意义,是因为诗人的隐痛,已经难以言喻。
当他作“三别”
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再站在一旁,作客观的描述。
他写《新婚别》,己经化身为那个新娘;他写《垂老别》,已经化身为那个老翁;他写《无家别》,已经化身为那个单身汉。
这些叙述,似乎不是他在一旁听来的,而是从他的肺腑中流出,出自他切身的感受,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