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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隆帝罕见地没有在批折子,而是挥毫泼墨,画一幅写意山水。
苏晏行了礼,乖乖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落。
棉与茧制成的高丽贡纸坚韧如帛,整幅画的构架已布置其上,皇帝正用焦墨渴笔,分出树木和山石。
苏晏屏息等待片刻,才听天子头也不抬地问道:“去诏狱了?”
他下意识“嗯”
了一声,发现太随意,赶紧补充:“回皇上,午前确是去了趟诏狱,刚回来。”
“去看望你的启蒙老师?”
“……是。”
皇帝笔尖停顿,抬起深邃狭长的双眼看他,“卓祭酒之事,你怎么看?”
苏晏的头皮嗤啦麻了一下。
——这是道送命题啊!
卓岐被控的罪行是结党营私,收受贿赂。
后者真假先不提,光前者,就已经是政治敏感点了。
结“党”
的这个党,叫西野党,由一帮鸿儒名士与被贬官员因为志同道合聚集而成,在朝野上下影响甚广。
他们讽议朝政、评论官吏、辱骂权阉,渐渐由学术团体变成了政治派别,形成了一个漩涡似的舆论中心。
卓岐虽未明确表示支持,却与其中一些党人有私交。
国子监司业于涌正是抓住了这个把柄,在弹劾奏章中骂卓岐培植党羽,事君不忠。
阁老李乘风虽相信自己的门生并不是西野党人,却也难以在堂审前将他彻底摘干净,才不得不忍痛看着他下诏狱。
眼下,如果苏晏替老师求情,就是罔顾国法;如果不替老师求情,就是不仁不义;如果推脱不谈,则是胆小怕事——怎么说,都是错。
皇帝持笔的手稳稳悬停,很有耐心地看他。
刹那间,苏晏脑中转过七八个念头,像台疯狂运转的计算机,权衡利弊得失,择选着最为精确妥帖的反应。
脑海中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本老少皆知的经典名著——《三国演义》上。
苏晏缓缓下跪,膝行向前,牵住皇帝的衣袂,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景隆帝心生疑惑,忽然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
哽咽声又变成了啜泣,悲伤且隐忍,仿佛蕴含着当事人难以排遣的内心痛楚,闻之令人心酸。
皇帝整个儿愣住了。
他搁下毛笔,向后慢慢坐在金丝楠木雕花圈椅上。
苏晏趁机又膝行两步,将脸埋在皇帝大腿,哭得愁肠百结,哭得杜鹃啼血。
景隆帝只觉一股热意渗透布料,大腿上被泪水熨过的地方,一直烫进血肉深处去,不禁有些懊悔,对这个太子属意的年轻官员逼得太紧,防得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