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整个邺都却一片火树银花，满街游人如织，摩肩擦踵，媛华牵着归菀，只觉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耳朵里也全是嗡嗡的一片乱响，攥了攥她小手，笑道：&ldo;菀妹妹，别跟丢了。

&rdo;

说着一瞟紧跟的晏九云和那罗延，那罗延东瞅西瞄的，同媛华一碰目光，两相厌弃地避开了。

晏九云则戴起了假面，倒显得贼头贼脑的，媛华冷嗤一声，暗想偏走远，让你们急，反正我如今也识得回府的路。

等挤出最繁闹的一段，媛华的假面，不知几时松动的，刚停了步子，还没开口，&ldo;啪嗒&rdo;一声，就掉到了地上，须臾的功夫，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毫不留情地踩了个稀巴烂，媛华一看，也懒得去捡，一面笑，一面理了理归菀乱了的鬓发：

&ldo;正好不想要，再去买新的。

&rdo;

这一刻，满眼的缤纷世界，百花吐夜，四照含春，许是这人间欢情总是一样的，难能埋葬，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会稽的幼年时光，在人群里，无论如何，都能寻出些乐子。

上了桥头，自东往西，满河的莲花灯，飘荡而来，慢慢悠悠铺出个堪比满天星辰的风情图来，引得两个少女，频频倚栏俯瞰，媛华忽然问：

&ldo;菀妹妹，你知道这河里放了多少只灯吗?&rdo;

&ldo;多少只啊?&rdo;晏九云见缝插针地凑上来，媛华也不理他，掸了掸裙子，扭头说他：&ldo;那罗延不是在那边吗，你跟他玩去!总黏着我们做什么!&rdo;

假面后的神情，不用看，也定是失落不已，媛华想了想，语气放缓几分，随口胡诌：&ldo;一千五百三十六只。

&rdo;听他&ldo;咦&rdo;了一声，媛华拉过归菀，笑道，&ldo;你在这和他数罢，我假面被挤坏了，去那边再买一个来。

&rdo;

一摸腰侧，荷包却不翼而飞，媛华低呼一声：&ldo;不好!荷包被人偷了!&rdo;急急得朝四下里一瞅，人山人海的，眼花缭乱一片，哪里还寻的见!

这正是晏九云大显身手的好时候，立刻拿掉假面，笑容可掬地告诉她：

&ldo;你忘啦?我给你说过的，邺城这上元节百姓们最爱玩两种把戏，一是打簇竹，一是相偷戏，你的荷包定是被人偷去了，不过，上元节偷东西不叫偷，你人被偷去都不……&rdo;

忽然意识到太不吉利，虽是闹着玩，可媛华真要是被偷去了，他可是要发疯的!媛华早听得心烦意乱，他这满嘴的得意劲，所讲的两样，与江南习俗大相径庭，惹得媛华忽起家国之恨，却碍于归菀在，不想牵连她不快，只得强笑道：

&ldo;那你再给我些铜钱。

&rdo;

晏九云听她开口要，赶紧掀了掀衣裳，从贴身处，掏出一袋钱来，掂了掂，才一副邀功的样子递给了媛华：

&ldo;我就怕有人偷……&rdo;

话音没落，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长手，一下卷走了钱袋，丢一句&ldo;谢啦!&rdo;几步就挤进了人群，红男绿女的一片，转眼找不到人影了。

&ldo;这是抢啊!&rdo;晏九云气得要追，却忽然发现拥挤的人群，本吵嚷着往南去，海浪一般，又回潮似的，掉头朝北边来了。

灯光映照下，一切纤毫毕现，晏九云正瞧着他们笑脸发呆，不知是怎么了，那罗延此刻忽的冒上来，兴奋地嚷道：

&ldo;世子爷和公主在北边看打簇竹呢，刚传来消息，凡能中者，即时赏帛，这才引得百姓都往那挤呢!&rdo;

熙熙攘攘的欢闹声里，那罗延这几句，清晰地落入归菀耳中，她也揭掉了面具，踮起脚尖，极目望了一眼，对媛华摇摇头：

&ldo;姊姊，他既然在那边，我们不要去。

&rdo;

第47章青玉案（3）

这份热闹，她是不愿去凑的，头顶身侧，四处都是弥漫的红影，照得她一张面孔，艳胜流光，归菀挤了这半日，身子发热，鬓发间已微微出了层汗，被这热意一蒸腾，忍不住扯了扯领口，满颈子的幽香就漫了出来。

&ldo;不去，菀妹妹，咱们避开他。

&rdo;媛华说罢，总觉得有目光越过人海，曲曲折折的，定在了这边，可真要去寻，却只能看到一张张乐到变形的笑脸，再往上瞧，是煌煌的烟火，时不时的，炸了满天，真个是天女散花一样，不到人间，却又消逝在夜色的怀抱里了。

再看那罗延晏九源两个，目光都被北边吸引住了，恨不能立刻插翅飞过去一般，媛华睨了两眼，上前扫兴道：&ldo;我和妹妹要往南边去。

&rdo;

话虽这么说，可人潮涌动起来，往南，便是逆流，根本容不得她们要往哪里去，绣履已经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发间的珠花，也不知被蹭掉了在何处，媛华一面护住归菀，一面被后面人推搡着，跌跌撞撞不得不往北边去。

一时间，几个人虽离得不远，却被人到底隔开来，那罗延奋力一挤，顾不上人家骂他，牢牢守在归菀后头，俨然寸步留心，大声哈着气：

&ldo;陆姑娘，南边是去不成了，就去看打簇竹吧!&rdo;

归菀这时几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被人浪吵的耳朵发疼，北人说话粗声粗嗓惯了，尤其这么个热闹时候，耳膜上，刮钢刀似的，她重新戴上假面，捂住了小耳朵，心下知道这是无法了：

这么些个人，风雨不透，即便挤到了跟前，也不见得能看得见，退一万步，看得见晏清源，她也不信他能从黑压压一片里辨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