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姜一面对镜贴着花黄，一面嫣然笑道：&ldo;夫君兄弟四人，有两个为晏氏父子而死，老四又不在邺都，安心做富家翁，如今只剩夫君一人，还看不出他父子二人想要做什么?&rdo;

她慢慢转过身来：&ldo;夫君四兄弟，部曲无数，在河北豪杰中可谓一呼百应的英雄人物，又何必自甘人下?晏清源不过弱冠，你们这些人，为晏垂打天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rdo;她忽笑了一笑，&ldo;他亲近的都是哪些人，夫君看不出么?&rdo;

五姓中诸多汉人世家子弟，似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晏慎想了片刻，伸手搭在李文姜肩上：&ldo;我就说你聪慧，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我担心晏清源迟早要对我下手，御史中尉的位子，我辞去了可好?&rdo;

李文姜冷嗤一声：&ldo;他是准备一个个收拾元勋呢，晏垂不好出手的事，晏清源铁定会替他爹做的，这一回打淮南，不过是为了军功立威，补他年纪轻的不足，邺都里他除了能镇得住崔俨之流，老人们几人肯听他的?夫君怕什么，你手里有部曲，万一生变，冀州自会支援，届时要么学西边的贺赖，割据河北，让他父子头疼去。

&rdo;

&ldo;我有如此佳妇，何事不成?&rdo;晏慎叹道，两人又密密切切谈了好半日方携手进餐。

邺城的冬日因寒冷而显得格外漫长。

那株梅树果如晏清源所言，极能开，他也不食言，隔三差五折梅相赠，只是每每插瓶事了，金错刀等一干锋锐器物定要收拾整齐，让归菀再寻不见。

日子挨近元日，除却宫中朝会，要大宴群臣。

大将军府邸也为设宴一事操办忙碌，晏清源每日往返于府邸和东柏堂之间，归菀蜗居不出，只盼他永远不要来了才好，转念一想，轻轻叹了口气，他若真不来了，才是半点希望也无，秀挺的鼻子上便皱起淡淡的纹路。

&ldo;陆姑娘何事起闺怨?&rdo;晏清源抬脚进来，就听得一声幽幽叹息，上前打趣归菀，手一伸，将她抱在了怀间，他的气息滚烫，紧贴着耳畔，&ldo;是想我了么?&rdo;

归菀被他搂得紧，浑身又麻又刺，强逼自己乖顺应他：&ldo;是想着大将军。

&rdo;

晏清源捏过她小脸，盯得归菀发毛：

&ldo;哪儿想?&rdo;

归菀微张着红唇，支支吾吾半日说不个所以然，晏清源漆黑的眼珠子一转，抬腿就往她小腹顶了顶，低声一笑：&ldo;这儿?&rdo;

沉水香透过双袖隐隐散出，同他的话一道袭上来，归菀羞恼地无处躲，胳臂一挣，人未能脱身，却露了一截皓白柔腻的颜色，晏清源托起她腕子挨到唇边：&ldo;我听说，&rdo;他顿了一顿，笑容可亲，&ldo;你总管婢子找金错刀?&rdo;

归菀胸口砰砰一跳，尽力摆出寻常的脸孔：&ldo;剪一回，就收走一回，我觉得这样未免麻烦了。

&rdo;

她本以为晏清源还要说些什么，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知他这是不是深以为然的意思，试探看他，&ldo;放在眼前，想什么时候剪裁，拿来便用了……&rdo;

话没说完，晏清源松了她，走到新插的梅瓶前，垂视两眼，目光游离了半日，才转头问归菀：

&ldo;要过节了，想要什么，尽管提。

&rdo;

是啊，新桃要换旧符，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归菀心里一下忧愁得厉害，红着眼并不做期盼：&ldo;如大将军能让我姊姊多来看看我，或是许我能去看一看姊姊，自然，大将军不肯也无所谓的。

&rdo;

那模样是献祭的小鹿一般柔弱，晏清源侧眸瞥着，洞悉一切似的，松松爽爽笑道：&ldo;想见姊姊啊，可以，&rdo;他朝她走回来，&ldo;只是别整日发呆，我听下人们说，你懒得很，一动不动能坐上两个时辰，怎这么无趣?&rdo;

归菀激灵灵回过神来，脑中掠过那些探头探脑的目光，原他是命人时时监视着自己的，归菀一阵心惊，再看他，恍惚到有些丧气，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世上最密不透风的一道墙似的，她推不倒，毁不掉，就这么眼睁睁地恨着，一颗心活生生在油锅里煎着。

晏清源揉了揉她小手：&ldo;菀儿，太无趣，我可就不喜欢你了，再是个美人，木头一样，看得也烦，把你以往那些作画啊，写字啊都拾掇起来，听懂了没有?&rdo;

他这一声&ldo;菀儿&rdo;唤得归菀一阵恶寒，含讥看他：&ldo;若我生的丑，便是会这些，大将军也不喜欢我罢?&rdo;面上却是如雾的哀愁，晏清源不由朗声大笑：

&ldo;你很聪明，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生的丑了，就送到朝廷里做女官，也不浪费人才。

&rdo;

归菀无言再对，默默走到案前，往砚台里滴了清水，一圈一圈研磨起来，晏清源笑看她半晌，往一旁的小榻躺下，双臂作枕，随意拿本书遮住了脸面。

好半日都再无动静，归菀扭过头，看他片刻，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便轻轻搁了笔，悄声行至他跟前，旁侧榻头屏风上就挂着他的鹤氅，很漂亮，像他的人一样醒目，归菀脑中却控制不住地去想：

如果她力气够大，是不是就可以将他捂死在当下。

她被自己随时就能冒出的乱七八糟想法惊住了，是的，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忍不住去想，去勾勒那样一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似的场景。

她明白自己魔怔了，是太想他死了，一个人，有时太想做什么，偏偏反倒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