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钦听他当面称呼陆士衡表字，这是显摆私人关系来了，更是气结，却又一时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再者，两人放着亲生女儿不救，由着晏清源作践，也是有目共睹，既思及此，文钦眉头一阵黯然，只得作罢。

陆士衡皱了皱眉：&ldo;我知诸位此刻也是心急如焚，言辞上差个一句两句，也是人之常情，万不可这个时候起了内讧，让外人笑话，有机可乘。

我想，这也不是诸位想看到的。

&rdo;

众将心下折服，连连称是，待一一去了，只余朱八同陆士衡顾知卿三个，陆士衡方撇下方才节外生枝的事情不谈，只拍着朱八肩头，语重心长道：

&ldo;你追随我多年，如今，怕要连累你一家老小都得跟我困死寿春了，朱八，后不后悔?&rdo;

朱八闻言，眼中顿时一湿，泪花乱闪：&ldo;末将本生于乡野，卑贱之躯，能得将军青眼相待，此生无憾，倘能与将军共生死，朱八无恨!&rdo;

说罢抱拳行了一礼，掉头出屋。

他在屋内尚能勉强自持，此刻抬头，见几颗冷索索的星子闪烁不定，拥着西沉黯淡的月色，四下空寂，寿春城也似乎还是那个寿春城，泪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朱八一把擦去泪水，右掌紧紧握在剑柄上，回头又看一眼：我朱八绝不让将军失望!

屋内只剩两个故交，陆士衡已沉默下来，半日没再说一句话，顾知卿低低喊了句：&ldo;云之兄……&rdo;

陆士衡恍若未闻，他看着幽蓝火苗跳跃不止，蓦然间，光阴退去十载。

菀儿五岁，媛华七岁，两人俱在会稽的府第中，小姊妹二人站在矮几上合力往绳索上晾大字;再后来，菀儿随自己渡江，镇守寿春，而发妻很快病逝，十岁的小姑娘哭得失语，一个人扶柩南归……

直到顾知卿携带家眷，来同他一道守城，送走两个孩子，而女儿就那样被绑于冷冽北风之中，凄凄苦苦地看着寿春城头，还有晏清源命信使送来的那一团衣物……他目中慢慢涌上热泪，思绪陡得被奔进来的卫兵打断：

&ldo;朱将军已点够三十人!&rdo;

&ldo;去送朱八。

&rdo;陆士衡复归寻常，扭头看了一眼顾知卿，两人堪堪对上眼神，顾知卿心头一热，几是哽咽地应了声。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坛老酒多好啊，顾知卿出来，看了看快要散尽的月光，忍不住想道，就着残月余辉，饮下热辣烧酒，好好清数清数他两人这半辈子的悲欢往事……日后怕，怕再也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呀!

蹄声震动，卷起无数浮尘败叶拂面呛鼻，一支骑兵，忽就从寿春城内风旋似地飞驰而出，困意昏昏的魏军揉了揉发饧的双眼，一时懵了，辨了半日，方失声大叫：

&ldo;梁军有人突围，快，包抄上去!&rdo;

&ldo;快呀!梁军突围，擒下来!&rdo;

一柄马槊立时被魏平拎在了手间，他纵身一跃，跨上马背，借着团团火把，几能看清对方马匹飞扬的鬃毛就眼睁睁地从跟前飞掠了过去，不由提气一喝：

&ldo;好小子!敢这个时候突围!给我上!&rdo;

一时间弓弩齐发，骏马长嘶，双方很快混战开来，消息往中军大帐送时，帐前亲卫见那罗延匆匆奔来，早一边一个给他撩开了帘子。

一脚刚踏进来，那罗延一搭眼，就瞧见了归菀，她换了身鹅黄衫子，照得人眼前都跟着一亮，俏盈盈立在晏清源身畔，两人离得极近，也不知晏清源正低声跟她说些什么，只能见她还是那副低头死不开口的模样。

&ldo;大将军……&rdo;那罗延住脚不前，试探喊了句，晏清源头也不抬，紧盯建康舆图：&ldo;说啊!&rdo;

那罗延心道这样当她的面谈论军情，真的合宜么?面上疑虑明显得很，晏清源瞥他一眼，再斜斜一扫归菀，仍笑道：

&ldo;说罢，陆姑娘一定也感兴趣。

&rdo;

归菀登时攥得十根葱管关节处泛了白，长睫又是一颤，那罗延一面留心晏清源神色，一面小心翼翼道：

&ldo;陆士衡让朱八带三十精骑突围了……&rdo;

&ldo;然后呢?&rdo;晏清源薄薄的眼皮随即一撩，却是看向归菀说的，那罗延只觉心口压了千钧，勉强从唇间挤出结果来：

&ldo;也不知怎么了，这朱八犹有神助，竟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带着十余人，跑了……&rdo;

第13章水龙吟（13）

&ldo;你说什么?&rdo;晏清源皱眉反问，动也不动，冷漠得骇人，那罗延知道这是要发作的前兆，果不其然，自己方再重复一遍，只听&ldo;咣啷&rdo;一声，也不知什么物件被扫了下来，跌得一地粉碎。

&ldo;魏平带多少人围歼的?&rdo;晏清源又问。

那罗延结结巴巴回道：&ldo;八千……还是近九千……&rdo;

&ldo;八千?&rdo;晏清源眉头都要打结了，脸色难堪到极点，&ldo;八千人堵不住三十人，好，好，&rdo;他咬牙连道数遍，扬手就掷了把宝剑，&ldo;你让魏平给我面朝晋阳方向，自杀谢罪去!&rdo;

那罗延惊得膝头一软，&ldo;扑通&rdo;跪了下来：&ldo;世子爷，朱八这回杀疯了头，魏平将军他尽力了，他怎么敢不尽力呢?世子爷消消火，消消火，罚他领军棍，属下这就让他来领军棍!&rdo;

晏清源脸色稍缓，却还是不发话，那罗延提着一口气耐心候了半日，终等来一句低斥：&ldo;还不滚?!&rdo;一颗心登时有了着落，连连应声&ldo;属下这就滚，这就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