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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那里传来吊桥被重新悬吊的咯吱咯吱的声响,然后城门也被彭国士兵关闭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座死城之门刚才是特意为我和走索王杂耍班打开的。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我的漫长的行程即将告终。
你看了吗?城门又关上了。
你知道彭国人为何单单把我们放进京城?我问端坐在车上的燕郎。
燕郎抱着小女孩玉锁,用双手遮住她的眼睛以免她再失声尖叫。
他说,大概他们发现我们是一群卖艺人,大概他们也喜欢看杂耍戏吧。
不,这是一次死亡之邀。
我遥望着城楼上的那面双鹰蓝旗在晨风中拂荡,眼前突然浮现出已故多年的老宫役孙信忧郁癫狂的面容,燮国的灾难已经降临了。
我说,从我童年起就有人预测了这场灾难,我曾经非常害怕,现在这一天真的来到了,我的心空空荡荡。
你摸摸我的手,你再听听我的心跳,现在我平静如水,我是一个庶民,是一个走索的杂耍艺人。
我面对的不是亡国之君的罪孽,只是生死存亡的选择,所以我已经无所畏惧。
我们像一群无知的羔羊闯进狼群之中,逃返之路已经被堵断。
城门关闭后那些隐藏的彭国士兵从城墙和房屋、树林里冲向街道民宅,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军吏骑马持刀在街上狂奔高呼,彭王下令啦,杀,杀,杀,杀吧。
我亲眼目睹了彭国人血洗燮京的惨绝人寰的一幕。
疯狂的杀戮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满城都是蓝衣白盔的彭国的骑兵,他们手中的刀剑被人血泡成深红色,盔甲上溅满了血渍和形状奇异的碎肉。
满城响彻被杀者临死前的狂呼大叫,那些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燮京百姓东奔西逃,我看见几个男子趁乱攀上了城墙,很快就被箭矢所击中,看见他们像崩石似地从空中坠落,发出绝望的哀鸣。
在一群彭国骑兵冲向南门大客栈之前,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我记得是燕郎把我往那堆糙垛里推的,躲在这里,他们不会发现的。
燕郎说着想把小女孩玉锁也藏进来,但糙垛只能容一人藏身,玉锁朝我身边拱来的时候,干糙开始父父地剥落。
我听见燕郎最后的那句话,玉锁别怕,我把你藏到大缸里吧。
然后干糙被燕郎迅疾地拢紧,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我陷入了黑暗之中,依稀听见马蹄声逼近客栈旁的院子,听见躲藏在树上、鸡窝和车板下面的那些杂耍艺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听见一口大缸被钝器砰然击碎。
我至少听见了十五名杂耍艺人死于横祸的惨叫,从他们的声音中可以发现死者对这场劫难猝不及防,可以发现他们曾经是多么快乐多么淳朴的流浪艺人。
我无法分辨燕郎临死的惨叫,或许他在客栈大屠杀中没有发出过任何叫声,从他幼年进宫开始他总是那样沉默而羞怯。
后来我在遍地横尸的院子里找到了那口大缸,燕郎坐在缸中,头部垂靠在残破的缸沿上,他胸部的三处创口像三朵红花使人触目惊心。
我把他的头部扶正了,让死者面对着劫后的天空,春日的阳光穿透血腥的空气,映红他颊上的数滴清泪。
他的唇沿鬓下仍然不着一须,保留了当年那个惹人怜爱的少年阉宦所有的特征。
大缸里的积水和人血溶合在一起,湮没了燕郎的膝盖,我把燕郎拖出来后便看见了缸里的另一个死者,八岁的女孩玉锁,她的小紫袄已经被染成红色,怀里还紧紧抱着属于她的那块小巧简易的滚木。
我没有发现玉锁身上的任何刀剑的伤口。
但她的鼻息已经是冰凉的纹丝不动了。
我想是燕郎的身体为小女孩遮挡了彭国人的刀剑,也是燕郎的身体压死了这个不幸的小女孩。
我终于把上苍赐予的忠诚的奴仆丢掉了。
燕郎为我而死,这使他当年在清修堂的信誓旦旦变成现实。
我记得他在十二岁初进燮宫时就对我说过,陛下,我会为你而死。
多年以后他真的死了,他带走了我送给他的唯一礼品,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清溪小女孩玉锁,我想这是他最后的一份挚爱。
这是另一件深刻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