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真闻声一顿，那女子却不再待他回应，又匆匆踩着石阶远远去了，衣袂翻飞的声音空廓而寂寥地回响着。

夜中回房，樊真打了凉水，回房将汗津津的身体由上至下冲洗了一遭。

在他将湿透的长发绞成一股，拿着布巾擦水的时候，房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步子轻轻悄悄，似乎在努力做出没有痕迹的假象来，可灯烛早便将他蹑手蹑脚的小小影子映在壁上。

樊真正看着那抹小心翼翼的影子，冷不防严肃开口道：&ldo;去哪了？这样晚才回来？&rdo;

小影子一下子停了步，室内传来一声被发现的惊恐的吸气声。

樊真不说话了，灯芯里燃着的火苗毕剥一响，他却觉得那战战兢兢着的影子有些好笑，他盯着小小人影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动着，阿由终于拖拖拉拉走到他的面前。

他的发尾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着水珠子，擦着头发的动作却不知觉地停了。

&ldo;寺里的小沙弥来同我告状，&rdo;樊真轻轻挑了挑眉，阿由咬着下嘴唇低下了脑袋，&ldo;你是不是逼着那孩子养的兔子用两条腿走路？站不起来，还用竹条撵它？&rdo;

&ldo;不、不是……&rdo;阿由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了一点儿闪闪发亮的泪水，然而一瞧见樊真质询的目光，便又萌生了退缩之意，吞吞吐吐承认道：&ldo;是、是的……&rdo;

&ldo;你是不是逼着放生池里的鲤鱼闭上眼睛？现在池子里没有一条鱼敢出来见人了。

&rdo;

&ldo;是……&rdo;眼窝里带着的泪水更多了，似乎随时都要跌落下来。

樊真哭笑不得，又不能将喜怒形于色，只得肃着一张脸面，默不作声地看着阿由，孩子的脸面终究皱了一皱，两眼一眨，便扑簌簌地掉了好多眼泪来，阿由一边抽搭声气呜咽，一边委委屈屈道：&ldo;我、我就是想知道，为何兔子是四条腿走路的……鱼的眼睛为何闭不上……他们、他们就怂恿我去试试……&rdo;

话一说毕，阿由便不管不顾，委屈得放声大哭，樊真一听他哭，心下便有些慌张了，他蹲下身去，冰凉的掌心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发顶，阿由却是打了个哆嗦，哭得直抽气。

樊真轻轻叹了口气，才想起这孩子本就还在活泼爱闹的年纪，先前遭了这样多的难，如今稍微安定一些，返璞归真也是情理之内，又何必太过严厉。

&ldo;……别哭了。

&rdo;他安慰地拍了拍阿由的后背，将声音放得柔一些，&ldo;要念的书念完没有？&rdo;

阿由抽抽搭搭停了哭泣，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又眼泪汪汪地展开臂膀，樊真无可奈何，将他抱进怀中，软软糯糯的背书声音才响起来，间或有一两声抖抖索索的哽咽。

阿由背着背着，似乎将一些段落混在了一起，声音渐渐止歇，终于是停了下来。

樊真以为他背不住了，正欲出声提醒，却见阿由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ldo;今天，我帮住持师父到荒村去拿东西的时候，见到清远哥哥啦。

&rdo;

灯台的火焰活泼地一扑，室内光色一荡。

第三十章

天还没有亮，夜气却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

华清远是被热醒的，后颈像是按了一块通红的烙铁，正源源不断地发散着令人汗出如浆的热量，他在榻上翻了个身，见得窗牗不知何时被关死了，一点风也通不进来，室内闷热得要命，简直要叫人难以喘息。

华清远赤着脚，轻车熟路地去开窗，明明是在夜中，可这样的闷热却叫他心悸不已，他将窗子掀开，一点儿微末的风带着三两声懒洋洋的蛙鸣与虫啼，渐渐萦住了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