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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来我在北京大学教日本文,似乎应该有好些的教学经验可以谈谈,其实却并不然。
我对于教没有什么心得可谈,这便因为在学的时候本来也没有什么成绩。
最重要的是经验,我的经验却是很不上轨道很无程序的,几乎不成其为经验。
我学日文差不多是自修的,虽然在学校里有好几位教员,他们很热心地教,不过我很懒惰不用功,受不到多少实益。
说自修又并不是孜孜矻矻地用苦功,实在是不足为法的,不过有些事情也不妨谈谈,或者有点足以供自修日文的诸君参考的地方也说不定。
讲起学日文来,第一还得先对我的几位先生表示感谢,虽然我自己不好好地学,他们对于我总是有益处的。
我被江南督练公所派到日本去学土木工程时已是二十二岁,英文虽然在水师学过六年,日本语却是一句不懂的。
最初便到留学生会馆的补习班里去学,教师是菊池勉,后来进了法政大学的预科,给我们教日文的教员共有三位,其一是保科孝一,文学士,国语学专家,著书甚多,今尚健在,其二是大岛之助,其三是市河三阳。
保科先生是一个熟练的教师,讲书说话都很得要领,像是预备得熟透的讲义似的,可是给我们的印象总是很浅。
大岛先生人很活泼,写得一手的好白话,虽然不能说,黑板上写出来作译解时却是很漂亮,教授法像是教小学生地很有步骤,可以算是一个好教员,我却觉得总和他距离得远。
市河先生白话也写得好,还能够说一点,但是他总不说,初次上课时他在黑板上写道“我名市河三阳”
,使得大家发笑起来。
他又不像大岛那样口多微辞,对于中国时有嘲讽的口气,功课不大行又欠聪明的学生多被戏弄,他只是诚恳地教书,遇见学生弄不清楚的时候,反而似乎很为难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我对于他的功课同样地不大用心,但对于他个人特别有好感,虽然一直没有去访问过。
我觉得这三位先生很可以代表日本人的几种样式,是很有意思的事,只可惜市河先生这种近于旧式的好人物的模型现今恐怕渐渐地要少下去了。
我离开预科后还在东京住了四年,却不曾再见到市河先生,民国八年及廿三年又去过两次,也不去访问,实在并无从探听他的消息。
今年春天偶读永井荷风的《荷风随笔》,其第十三篇题曰“市河先生之《烬录》”
,不意地找到一点材料,觉得很可喜。
其文有云:
“纪述震灾惨状的当时文献中我所特别珍重不置的是市河泰庵先生之《烬录》。
先生今兹已于正月为了宿痾易箦于小石川之新居。
我在先生前但有书翰往复,又因平生疏懒不曾一赴邸宅问病,遂至永失接謦欬的机会了。
《烬录》一书系先生以汉文记述在饭田町的旧居游德园为灾火所袭与其家人仅以身免时的事情,分编为避难纪事,杂事片片,神主石碑,烹茶樵书等十余章,于罹灾后二年付印以分赠知人者也。
卷尾记云:此稿于今兹九月十二日起草,旬日而阁笔,秋暑如毁,挥汗书之。
词句拙陋杂驳,恰如出于烬中,因曰‘烬录’,聊以供辱问诸君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