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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后,天气渐热。
朝廷向三品以上大臣赐发罗绫衫,并将凌阴藏冰分赏勋家。
谢澜安的那件银朱地缭绫官服因是特制,分外精神,潇潇立在丹墀上,便是一道风景。
北伐大计一定,户部在朝会上汇报齐集粮草的进度,众人又开始争吵助军钱的事。
提出此策的人是谢澜安,谁也不傻,都知道她是掏世家的腰包讨太后的欢心。
谢氏固然先出了三百万钱充军饷,作出表率,可这笔钱是直接运送到北府的。
轮到其余世家,出钱就要走户部的账,户部如梳如篦的名声在外,一旦过了惠国公的手,谁知道这笔军资有几成会落入外戚的腰包?
世家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
少帝陈勍一如既往地插不上话,自从他想暗中拉拢谢澜安不成,反被太后换掉了一批御前服侍的人,这位年轻帝王便像失了心气。
他目光黑沉沉地坐在龙椅上,听臣工们吵。
一会儿是扬州司马王道真说,不如还是向百姓征收军赋为宜;
一会儿又是靖国公庾奉孝又站出来反对,说损有余以补不足才是正道。
庾奉孝声色铿锵:“北伐乃国之大计,军士们在前方效命,诸公却在庙堂左推右搪,难不成非要让大司马亲自去拍诸公的府门来讨军饷吗!”
他的话冠冕堂皇,殿中一瞬沉寂下来。
不是惧这位国舅公,而是那北府大司马褚啸崖为人狂妄,暴戾恣睢,还真有可能干得出种事。
一听褚啸崖的这个姓氏,便知他非士籍出身,原不过是个寒门泥腿子,早年凭借以命搏杀的悍厉,收服了淮泗一带的流民,成为流民帅。
后屡立战功,投效北府,建立铁骑军,渐渐经营出自己的气象,便被朝廷征任为大司马。
褚大司马向来不喜金陵名士崇尚浮华的靡靡风气,京城世家也不喜欢他的出身与性情。
禇啸崖每逢大胜,必以美人头颅盛酒庆祝,以及他好筑京观的暴虐之气,久为士人所诟病。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南朝无名将,要抵御野蛮的北胡,非此人不可。
加之太后要打压世家,有意抬举寒门出身的大司马,使得褚啸崖的气焰越发嚣张。
他元配之妻死后,还曾向会稽王求娶安城郡主为妻。
会稽王出身王室,岂能将爱女嫁与一介泥腿子,深觉受辱,当时险些与大司马翻脸。
这桩婚事虽是没成,但大司马的张狂可见一斑。
趁着大殿上冷场,陈勍不禁侧眸。
只见那名女郎被朱红绣服衬得丰神俊异,气度清逸如林下风,一如既往地从容,没有开口加入辩场的意思。
这种小吵小闹谢澜安当然不掺和。
主意她出了,具体实行自有庾氏与世家老臣打擂,她这时候插嘴,只会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吃力不讨好。
至于那些清流,这次难得没有对太后的决策提出异议。
只因谢含灵提出的士林馆、助军钱两事,皆是有益贤士、不伤民生的善举,清流乐见其成。
历来与外戚分庭抗礼的世家,隐隐显现出了彼长此消的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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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谢澜安掀袍迈出太极殿,前方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等着她,不是王丞相又是何人。
谢澜安笑面春风,徐步上前,向王翱揖了揖手:“丞相有何指教?”
王翱看着眼前背脊笔直的年轻人,莫说文武群臣想不到,便是他也不曾想到,这个年轻女娘真有鹤鸣九霄,在朝中搅弄风云的一日。
然而治国定勋,从来是男人的事啊。
丞相的目光湛然莫知其深,扇动麈尾:
“老夫是该贺你如今风头无两呢,还是应劝你一句,当心登高跌重?你祖父在时,老夫与他以知己论交,可惜老友去得早,否则今日见到儿孙出息,大抵也会欣慰。”
谢家有祖训,后代不许参与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