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笑着说:

&ot;这时候，你那心眼里就不估摸了，是不?&ot;

小契也笑了一笑，又接着说:

&ot;说起认识那个老头儿，那更简单今年春上，有一天，我正在屋里吃饭，见一个人，老向我院子里张望，我当是坏人，就立刻放下饭碗，从小玻璃镜里仔细看他原来是一个白胡子白眉毛老头，像个老仙翁似的，挑着一副担儿站着，脸上笑眯眯地正望我那月季花哩看那样儿都出了神了像他那样爱花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我就想，既是劳动人，请他进来看看何妨我在屋于里招呼了一声，他竟没有听见我就赶到院子里说:&39;老大伯，进来看吧!&39;老头儿也不客气，就进来了，说他平生就是爱花，还夸这花千好万好到这时候，你就不能那么小气，一共两棵月季，就挖给了他一棵可就是忘了问他的名字，今天绐你一介绍，就出了笑话:光知道他是织铜罗的&ot;

屋子里的空气和缓了许多小契想必是喝酒口渴，从缸里舀起半瓢凉水，咕咚咕咚一喝，就立在当屋发表他的论点:

&ot;人一穷，就有人戳脊梁骨说我小契是好交朋友穷的嫂子，你可别信这话人交朋友怎么会穷?我交朋友是工作需要我以前作情报工作，现在作治安工作，两个眼黑达糊的还行?言谈笑语间，情况就掌握了再说，朋友们也没有亏待我就说大楼底的治安员，人家听说我卖了地，怕我不痛快，走了三四十里来瞧我，这是你花钱也买不到的那织铜罗的老头，养了菊花，就赶快给我送来了两盆:一盆紫的，一盆黄的，可喜欢人哩要说我的朋友多，嘿嘿，是不少!说句逗笑的话，我在集了理发都不用花钱……&ot;说到这儿他的脸上走过一道自豪的笑纹接着又说:&ot;有人说我懒派是，是有一点懒派，有缺点，你不承认还行?可不能说我全是懒派一年到头，不管五冬六夏，为了防止出事儿，整个后半夜，我都在村里村外转游大白天，你不让我多少睡一会儿，我这身子骨能不能顶住?……&ot;

大妈心如明镜，知道小契说的全是事实，不能屈他就说:

&ot;小契，你说的这些，别人不知道，你嫂子我还不知道?你心眼好，工作积极，对党，对群众，都是一百成，没有半点虚假数九寒天，全村人都在被窝里睡得暖和和的，你穿着个小薄棉袄儿，挟着个单打一，大半夜大半夜地转游饿急了，就回去啃块凉饽饽到底是谁在村里支持着工作，你嫂子嘴里不说，心儿里明白&ot;

几句贴心话，说得小契黑胡茬子都充满了笑意，连声说:

&ot;嫂子，你也别净夸我&ot;

&ot;不是夸你这都是实事儿&ot;大妈接着说，&ot;可是，小契呀，有一件事儿，我不知道你经心了没有你想想，闹土改那时候，咱村分了地的贫雇农，这几年有多少户又卖地了?&ot;

&ot;总有个一二十户&ot;小契说，&ot;反正头一份是我&ot;

&ot;一二十户?30户也出头了!&ot;大妈说&ot;那天，我让你大哥帮我算了一下，全村323户贫雇农已经有33户卖了地，有卖一亩二亩的，也有卖三分五分的你想想，咱们那&39;八路&39;钉了多少年的仗，死了多少人，才分到手里几亩地，每一亩一分地，都是用血换来的可是没有几年工夫，那地又转到别人手里了，转到老中农、暴发户手里了我一听说有人卖地，脑瓜仁儿就疼，就像割我的肉似的要是听说党员卖地，不光难受，还加上有气翻身，翻身好不容易翻过来了，这不是又往人家磨盘底下钻么?年上秋里发大水，今年春上闹春荒听说咱那贫农，东家费地，西家卖庄窝，我这心就像地陷似地拄下沉这可怎么着呵?这样下去，不是要咱政府实行第二次土改么?小契，这些情况，你就不想一想?……今天，我一听说你丈地，我这气就大了，真恨不得把你抓过来，劈头揍你两个耳刮子!&ot;

&ot;嫂子，&ot;小契在黑影里难受地说:&ot;你当这卖地的滋味儿好受?&39;前些时，我听说吕黑棍想要地，就托人去说，你猜这个老中农说什么&39;他说:&39;那&ot;翻身地&ot;再好我也不要，我要就要正南巴北的&ot;祖业地&ot;!&39;我一听就火了，难受得我好几天吃不下饭，要不是怕犯政策，我，我……后来，听说咱们的村长&39;大能人&39;想要地，又托人去说，你猜他说什么?他说:&39;我本来不想要地，可是同志们有了困难，我也不能瞪着眼瞅着，就算帮把手吧!&39;他买了我的地，给我最便宜的价钱，还算是帮我!要不是卖棺材的堵着门口要账，我就是把地白送了人，也不给他……&ot;

&ot;哦!他又买了你的地啦，&ot;大妈精神震动，手指哆嗦着，半晌没有言语停了一刻，才气愤地说，&ot;党员买党员的地，你说说这叫什么!我看他现在是变了，你跟他说句话，他哼哼哈哈，都不想睬你，会他也不想参加，你说怎么办?连个支委会都开不成!&ot;

&ot;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咧!&ot;小契把腿一拍，&ot;他是&39;大能人&39;，我也不是实疙瘩傻子可是，人跟人思想不一样，我就是饿死，也不走他那条道儿……人不能叫财帛迷了心窍!&ot;

天黑下来了，只有靠近窗口的地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大妈难受地低垂着头

&ot;算啦!算啦!&ot;小契从炕上跳下来，&ot;嫂子，你别难受用不着费那么多脑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事情到时候就有办法!&ot;

&ot;你倒心宽!&ot;大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ot;又是&39;车到山前必有路&39;!你父儿俩靠这亩半地真够吃么?现在车已经到了山前啦，你那路在哪儿呢?&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