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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天。
有一天他在盥洗室里洗他那身鲜红的或者浓绿的运动衣,那个局级干部的儿子甩给他一件内衣:&ldo;喂,顺便帮我洗一件行吗?&rdo;&ldo;可--以!
&rdo;z吹着口哨漫不经意地回答。
但几乎与此同时,盥洗室里有一道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目光开始转向他。
局级干部的儿子走后,z觉得后背上不时地粘上两只眼睛,就像一对发情的苍蝇在那儿翻上滚下寻欢作乐。
画家的感觉生来很少出错。
不久,那双眼睛终于耐不住从角落里转到他面前,在非常贴近他的地方停下,得承认那是一双挺秀气而且营养状况非常好的眼睛,但是‐‐美,而且冷;鼻子的结构也相当合理但是‐‐美而且傲慢。
想必是嘴发出了声音:&ldo;还是为了一个月的饭票吗?&rdo;那嘴,线条未免欲望太露。
&ldo;你说什么?&rdo;z没能马上听懂他的话。
那双眼睛以及下面的嘴,以及整个面部便开始轻蔑地笑:&ldo;小市民,局级算什么稀罕!
你这么愿意给他洗臭裤权吗?&rdo;当少年z终于听懂这些话时,可惜那副嘴脸已经不见了。
事过很久,他才弄清了局级的含义,他才了解到,那副嘴险的所有者也是一个高干的儿子,那双美而且冷的眼睛以及那副嘴脸是由一对级别更高的男女制造的。
z本想找机会当众在那张高级的脸上吐一口唾沫,或者响亮地拍一记耳光,即便为此遭到加倍的报复也完全值得,但他不想为母亲惹事不想再看到母亲为他叹气连声。
他忍了又忍,最终是贝多芬那句高傲的名言救了他,使他从此弃绝了少年的鲁莽‐‐&ldo;世上的爵爷有的是,但贝多芬却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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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身运动衣很可能不是红色也不是绿色,而是向日葵一般浓烈的黄色。
在那双蔑笑着的眼睛消失后,很可能只剩z一人留在那间过于安静的盥洗室里,很可能向日葵一般浓烈的黄色在那一刻弥漫得过于深远,勾起他全部童年的记忆,南方的细雨芭蕉和母亲孤独的期待、北方老家的田野、叔叔的忠告、还有他自降生人世便听说的那条船那条沉没在汪洋大海上的轮船……他心中那根柔软飘蓬的羽毛本来也许会随着光阴的进展而消解,但现在又被猛烈地触动了,再度于静寂之中喧嚣动荡起来。
小市民与野孩子。
少年z敏感而强悍的心,顷刻间从那座美丽得出人意料的房子,从那条冬天夜晚回家的小街,一直串联起画家z对未来不甘人下的憧憬。
料必那是一个礼拜日的中午,他留在学校里没有回家,楼道里的歌声断续、游移,窗外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向日葵般浓烈的黄色在z眼里渐渐地燃烧。
我猜想,就是从那时开始,z眼睛里的那一场燃烧再没熄灭过,但在画家z的调色板上却永远地驱逐了那种颜色。
(也许我终于为z的画作中永远不出现金光灿烂的色彩找到了原因。
当然也可能并非如此并非这么简单。
任何现象,都比我们看到或想到的复杂千培。
)
有一年的家长会(每年一次的家长会)时,操场上停了好几辆高级轿车,我们‐‐我和六七个同学但没有动围着那群轿车看:伏尔加、老奔驰、吉姆、红旗……我们远远地看,又走近去看,很想走到跟前去摸一摸,但不敢,汽车里不苟言笑地坐着司机或警卫。
那次家长会上,z的母亲也来了。
可以感到z的母亲曾经很漂亮,举提谈吐间残留着旧时的礼节,但她的面容憔悴、疲惫,缺少血色,目光中藏着胆怯,手指上一道道黑色的皲裂糙糙地贴了胶布,脚上的鞋是自家做的。
(她让我想起那座美丽房子里的阿姨,就是那个操着南方口音呱呱不休的保姆。
)也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z的母亲,也许不是,也许我见过她很多次了,但现在我记得当时我轻声问z,轻声,但仍可能流露了一点儿惊诧:&ldo;噢,她就是你的母亲吗?&rdo;z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见。
z一声不响地望着母亲离去。
那母亲,虽已不再年轻,但仍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虽步履匆匆但步态依然文雅,一身整洁的衣衫明显是出门时才穿的,提着的一只菜篮摇摆着摇摆着直至消失在远处。
z望着母亲的背影,目光里曾一度全部是爱。
但忽然我看见,他转过身来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儿,恨便在那目光中长大,在他的眼眶里渐渐大过了爱,像泪水一样在那里淹没了一个少年。
然后他的嘴角忽然弯上去,透出令人发冷的笑:
&ldo;不错,那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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